苏浔重新给她倒了一杯白水:“那壶茶不要喝了,我没泡好。”她将白水递到她手边,才道,“这种机密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偷听的呗。”秦婉婉用白水漱了漱口,依旧气鼓鼓道,“我觉得这就是那昏君用的计,他是故意在引兄长过去。”
苏浔眉眼沉下。
“兄长要是过去了,就中了他的圈套了!他那群幕僚都劝他不要去,他竟然还执意要这么做,气死我了。”
苏浔看着她气愤的样子,忽然疑惑道:“平南王也是你的父亲,若有不测,你不担忧吗?”
“我才不担忧,我只担忧兄长。”秦婉婉秀气的鼻尖一皱,眉心也跟着拧起来,“父亲从前驻扎边关,我是跟着兄长长大的,在十六岁之前,我都不太记得他的模样。”
“那……十六岁之后呢?”
“十六岁之后他就从边关回来了,在府里没待几天,就要把我送进宫去。”她说的气愤,眼睛却落寞下来。
苏浔顿时理解了她。
她入宫为后的时候,正是长乐帝最暴虐的时候,后宫的嫔妃被他凌虐致死无数,那时候将秦婉婉送进宫,无异于将她推进狼口。但是平南王为了夺权大计,仍旧将这个本就生分的女儿送了进去,虽然后来秦婉婉运气好活了下来,但她怎能不埋怨他?
苏浔拍了拍她的后背,试图安慰她。
“当时兄长替我求情,在他门前跪了一夜,他都执意要将我送进宫。他这么狠心,我也不要管他的死活。”秦婉婉说着,眼泪却蓄满眼眶,她忍着,抬头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才继续说道,“我不恨他,但我也不爱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有父亲称呼的人罢了。”
苏浔望着她忍得发红的眼眶,叹息一声,轻轻抱了抱她。
秦婉婉趴在她的肩头,声音渐渐哽咽起来:“但是兄长不同,他不能有事,他要是死了,我的天就塌了……”
苏浔拍着她的后背,小声安慰道:“世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我害怕,”秦婉婉从她怀里起身,揉了揉鼻尖,“要不,青韵,你帮我去劝劝兄长吧,他也许能听你的话……”
她的鼻尖通红,眼底还有隐忍的泪意,苏浔望着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
苏浔将秦婉婉送回房间,来到了秦长宁的院子前。
里面似乎还在忙碌,苏浔隐约望见有幕僚起身。她知道自己不方便进去,便站在外面等着,靠着一棵垂柳发起呆来。
一个多时辰后,夕阳斜下,要晚膳时分,秦长宁的院子才安静下来。
他起身,送走最后一位幕僚,一转眼,就看到苏浔百无聊赖地倚在垂柳下。
细细的柳条柔曼纤韧,随着微风晃荡,苏浔那张莹白绝色的脸,在嫩绿的新叶下若隐若现。
秦长宁怔了一会儿,才朝她轻轻一笑:“青韵,你怎么在这?”
苏浔回过神来:“世子的客人都走尽了?”
“嗯,你找我有事吗?”
“有点事情。”苏浔跺了跺有些酸麻的脚,离开树干,问他,“我能进去坐会儿吗?”
“当然。”秦长宁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即便面临着平南王要被处斩的危机,他依旧这样从容地笑着,让苏浔心中升起了许多佩服。她跟着他的身影,迈进了他的院子。
还是那处亭子,墨染的绒毯已经撤了,露出檀色的木地板。案几上燃着一樽博山炉,清雅的香气飘散而出。
苏浔坐在软垫上,望着飘扬的烟气,说道:“世子真是好心性。”
“不沉稳些又能如何?”秦长宁在她对面坐下来,“你都知道了?”
“嗯,婉婉偷听到你们的消息,都告诉我了。”苏浔承认道,“世子,你真要入京救王爷吗?”
“是。”
“就不怕这是一个局吗?”
秦长宁倏然一笑,温声道:“他是我的父亲,是局也要入,而且,若是不去,人心会散。”
平南府之所以在所有起义军中声威最望、拥护无数,是因为平南王曾经保家卫国的威名。平南王要救,哪怕失败也要去救。苏浔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她原本不想多言,但秦婉婉那双发红的眼眶犹在眼前,她沉默一会儿,劝道:“婉婉不舍得你,若是发生什么闪失……”
她说的小心翼翼,秦长宁看着她雪色的脸颊,忽然问道:“你舍得我吗?”
苏浔抬起眼。
秦长宁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微微弯着,眼底的笑意浮现,像是含着温润流光。
她又默默低下头,说道:“不是舍不舍得,而是不愿世子去冒险。”
秦长宁弯了弯唇角,忽然俯身,认真看着她的眼睛。
“青韵,我有时候真看不明白你。你这样疏离我,是因为放不下那金銮椅上的人吗?”
苏浔的眼底微颤。
随即,她摇了摇头:“不是……”她张口,想再说点什么,却一时找不到话语。
秦长宁安静地望了她一会儿,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没关系。”
苏浔怔住,一时不知他所言何意。
秦长宁却没再纠缠这个问题,只道:“这次去营救父亲很难成功,但是你们放心,我会平安回来。”
他温声说着,语气格外使人信服。
苏浔愣了愣,道:“世子既然心意已决,我只能再去安抚婉婉了……你要珍重,我们等你平安回来。”
“好。”
……
大祁宫,安神殿内。
窗扉开着,鲛珠帘幕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裴怀泠靠坐在紫檀榻上,削瘦的手指轻叩着小几。
“确认了吗?”他的声音冷而淡,让人听着格外寒凉。
单膝跪在地上的陈涸恭声道:“回皇上,确定了。据线人密报,他们亲眼看到韵妃娘娘出现在平南府。”
裴怀泠勾了勾唇角。
真是意料之中。
他叹息一声,身子倚在冰凉的玉璧上,狭长的双眸轻轻阖上,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去准备吧,是时候去看望她了。”
第50章 咬痕
秦长宁隔天就从平南王府消失了。
这件事做得极为隐秘, 若不是秦婉婉愁眉苦脸地来找苏浔,苏浔甚至都没有察觉。
他走后,仿佛水滴融入了海, 再也没有了消息。
她们只能静静地等待。
一晃四天过去。
整个大祁,依旧风平浪静。然而苏浔的眉心却总是在跳, 直觉得好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这一日, 天空阴沉, 风雨欲来。
秦婉婉裹着绣如意的披风,皱着眉来到苏浔房间。
“怎么了?”苏浔看着她愁眉不展,温声问道。
“平南兵营出事了, 有几个收编进来的士兵在闹事……”
“收编进来的?”苏浔一怔,“是世子之前收编的起义团吗?”
“对……”
“为何?”
“据说那几个兵收到了家信, 信中说饥荒已过, 赋税已免, 要他们回家团聚……那几个士兵收到信,就坐不住了。”
苏浔敛眸。
这一些事情, 从裴怀泠推出新政开始,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他的推行会这样顺利,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搅进了平南府的大营。
秦婉婉有些烦乱地揪着袖角:“兄长的心腹云副将正在处置, 但这件事情就像是开了一道缺口,我方才去看,发现其他的很多兵也坐不住了……”
苏浔拍拍她的手臂, 安抚道:“那些收编进来的兵, 原本只是一些普通百姓,因受不了长乐帝的暴政苛政才群起反叛。如今新政改,他们想息事宁人回家好好过日子, 也是情有可原。”
“我知道。”秦婉婉烦躁地开始咬自己的指甲,“现在兄长不在,前途未卜,若真让他们回去了,平南府这边要少不小的兵力。如果那昏君趁机来袭,我们的胜算……可真就是降之又降了。”
“那你们打算如何?”
“可是他们在,军心会不稳。”秦婉婉她自小长在平南府,自然知道军心稳定是多么重要的存在。权衡之下,她放下手指,拧眉道:“我还要继续去和云副将商量商量。”
她说罢,拢着披风,快步走了出去。
苏浔望着她的背影,立在了窗前。
这几个搅事的士兵应该不是这么简单,若只是单纯地想归家,不会闹得如此大,怕是有人在暗中操纵……
若真有人暗中操纵,即便现在秦婉婉去及时止损,可平南大营中已经传遍了消息,后果怕是,比想象中更难控制。
外面忽然起风了,暗沉沉的天幕低垂,暴雨将至。
凛冽的风从窗外吹了她一脸,苏浔拢了拢自己飞舞的碎发,顾不上心中的担忧,伸出手阖上窗扉。
……
果然一切如苏浔所料,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
她刚刚用完膳,云碧忽然急匆匆跑过来,朝她说道:“青韵姑娘,我家小姐受伤了,她情绪很不好,劳烦您去探望一下吧,奴婢要去请大夫,有些不放心……”
“好。”苏浔闻言便披上长衫,迎着冷风快步去了秦婉婉的院子。
秦婉婉正灰头土脸地趴在绣床上,一脸气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