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依次下车,赵西瑶脚步快,一个眨眼就窜到了人群里。她幼时也是为看戏险些被拍了花子,为此,祁徽赶紧跟上去,恐她有甚闪失。
祝南虞不疾不徐的立在原地,等薛碧微和赵宸落地后,三人才慢慢悠悠的往前走去。只他们到的晚了,围观之人摩肩接踵,彼此间一丝缝隙也未有。
赵小宸努努嘴,“仅是听声儿多无趣啊,我也想看人喷火、钻火圈、顶着碟子垒罗汉!”
见赵宸不答,他继续絮絮叨叨,“苏公公说,民间技艺人的本事可大了呢!我方才提的还只是他们寻常的绝技,可即便如此,我都不曾亲眼目睹过,真是可怜呢!”
“赵宸,能不能…”
“不能!”
赵小宸气道,“我还未说完呐!你怎的截我的话头?”
“我自是知晓你要说甚。”赵宸淡声道,不就是见旁的小娃娃坐在父亲肩上看表演,他也心痒痒了吗?
薛六身单体薄没力气驮他,难不成让他堂堂天子之尊被祝南虞顶在肩头?这等丢脸之事,绝无可能!
他二人未能达成一致,旁边薛碧微就开口了,“豚儿都看不见呢!”她弯腰将赵宸抱起来,“眼下总比方才要好上许多吧?”
赵宸抿唇点点头。
“仍是看不见啊,”赵小宸嘟哝道,“只有火光。”
祝南虞见了道:“将豚儿给我罢。”说着他就伸手去接。
薛碧微笑道,“劳烦七郎了。”
七郎,七郎!唤得这般亲昵作甚,赵宸听得好气,所以他死死扒着薛碧微的肩不放,“我不喜杂耍。”
“胡说!”赵小宸急了,“孤喜欢,孤甚是喜欢!赵宸!我要与父皇告状,你待我不好!”
赵宸被他吵得眼前发黑,一不留神就让他控制了身体,然后这小鬼麻溜的滚去了祝南虞的胳膊上,借着祝南虞的身高,双眼亮晶晶的将各项杂耍都看了个仔细。
赵宸头疼扶额,家门不幸。
池月东升,渐至空明。
薛碧微在果脯摊铺买了一袋嘉庆子蜜饯,然后与赵西瑶一人一个分着吃的走到隔壁卖灯的摊子前挑河灯。
赵西瑶选了个玉兔抱月的样式,“这个如何?颜色会不会有些浅淡,混在众多河灯里很快便没了踪影?”
“尚可,”薛碧微另拿起一盏,“它呢?”
祁徽搭着祝南虞的肩,东张西望的,忽见远处行来一支载歌载舞的队伍,他道,“今日赶巧了,官府舞乐演出的日子提前了。”
“哈?”赵西瑶闻声回头,“还真是呐!”她赶紧放下灯,赶着众人去凑热闹。
每年冬至过后,汴京城内便是歌乐相闻之景,数十支表演队伍皆为庆祝新春做排演,至上元节后,方才结束。
表演者以善歌舞的官妓为主,若是到正月里,不仅京兆尹会乘着小轿视察民情,与之随行的还有侍女、随从手提着大小布袋给百姓们发赏钱,祈愿众人来年讨个好彩头。
既是官府与民同乐的节目,老百姓尤其热衷,自发的跟着队伍唱唱跳跳,热闹非凡。
因而不过转瞬,赵西瑶几人就被几面袭来的人群卷进舞乐队里,薛碧微与赵宸离得远,才未被波及。
祝南虞和祁徽两个风华正茂的俊俏少年郎尤为凄惨,他们被舞伎们热情的拉着共舞,尬得手脚僵直。
在薛碧微还未看清赵西瑶对着她大喊大叫的内容时,他们三人便已被裹挟着越走越远。
“县主好似让我们到雁回楼等,”薛碧微拧着眉头,“应当是罢?”
“我也未听清。”赵宸最是不喜吵闹的场合,眼下正黑着一张小脸呢。
“好罢,”薛碧微紧拉着他的手,“外面冷,咱们先到雁回楼。”
雁回楼虽不及樊楼垒于三层台之上的高大气派,却也是汴河旁独一无二的风景。上下四层,典雅别致,有着江南水乡的温婉秀丽。若是夕阳西下时凭栏远眺,水天一色处,能直观领略“落霞与孤鹜齐飞”之盛景。
进入酒楼内里,一层多是散座,围绕着戏台而设。眼下台上演的是南戏,词曲柔美,旦角的唱腔温婉缠绵又哀怨,直教人潸然泪下。
“豚儿,姐姐想看戏,咱们到二楼雅座可好?”悠扬婉转的唱腔曲调,让薛碧微回忆起往时在杭州的生活片景。
十岁那年,先帝带赵宸微服出宫,父子二人便来了这处听曲。旧地重游,他也带着怀念之色,“好。”
两人择了个视线绝佳的位置落座,很快便有小厮上来倒茶沏水。
红木八仙桌上放有演出戏目的折子,薛碧微拿起来翻了两翻,“《张协状元》?豚儿可有听说过?”
“苏公公哄我睡觉时讲过,”赵小宸忙不迭的插嘴,“他自个儿修改成了话本故事。”
苏禄钦祖上是落魄书生,父亲一度靠给人写剧为生,他耳濡目染又涉猎甚广,是以信口便是怪异离奇之事。
赵宸抿抿唇道:“往时听家人讲过话本子,不曾想这竟是戏曲吗?”
“那咱们就点这出戏罢。”薛碧微道。
跑堂小厮听得她的话,躬身道:“方才您右手旁那位公子点了《救风尘》,因而姑娘点的戏,恐要等些时候。”
薛碧微正要开口,只听相邻三步之遥的距离,有道玉石清音般的男声道:“店家,将姑娘点的戏在我之前开演便是。”
赵宸眉目一凛,赵宇。
在薛碧微回眸看去前,他极快的想好对策,而后假意打了个呵欠,软软糯糯道,“豚儿困了。”
薛碧微此时已回忆起声音的主人是瑾王。她顿觉此人阴魂不散,瞧他这行径,分明就是刻意搭讪。
不过是道貌岸然的阴险之辈,也想学做那才子佳人话本中的磊落之君?他既未袒露身份,那她也无需与之虚与委蛇。
她心下有了思量,顺着赵宸的话道:“今日给豚儿累坏了的罢?咱们这就回府。”而后她又对小厮道,“抱歉,多有劳烦。”
“姑娘客气了。”小厮应声退下。
“豚儿走罢,”薛碧微拉上赵宸的手很快便离开座位。竟是自赵宇出声以来,他两人连一丝眼风儿都未给过那处。
赵宇的长随见姐弟俩全无规矩,沉了脸色对赵宇道:“王爷,这薛六姑娘当真大胆,半分未将王爷放在眼里。”
赵宇广袖长袍,做风流公子的扮相。他手里的扇子一摇,老神在在道,“也是本王之过,薛六姑娘不知者无罪罢了。”
“她身边那小童甚是有趣,可知晓来历?”
“属下听闻,那小童乃是薛六姑娘偶然救下。”
“再查。”
这边薛碧微与赵宸下楼,她欢喜道:“幸而豚儿机敏,姐姐一时半会儿都未想到躲开那瑾王的法子。”
赵宸垂眸思及暗卫查到的消息,道是薛六与赵宇往前并无来往,那为何她会如此厌恶赵宇?
“瑾王在民间的名声甚好,你不喜欢他吗?”
薛碧微闻言,很是不屑,“我却觉得他沽名钓誉。”见赵宸还要再问,她卖关子道:“原因嘛,凭感觉算不算?”
两人将步下最后一阶楼梯,却见那许芊芊与薛妙云一行人跨过店门,与之相对而来。
冤家路窄。
许芊芊身边腻着个油滑的世家子,她满脸不耐,几次对那人恶语相向,对方也全不在意。
她看到薛碧微与赵宸,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并未有理会他们的打算。
薛妙云娇滴滴的本与许芊芊的长兄许慎在轻声交谈,眼角余光忽而瞥到薛碧微,脸上小女儿的情态有瞬间凝滞,很快她就挂上一副热切的笑,与薛碧微道:“微姐儿也在啊?怎的只有你与这小鬼,却不见景乐县主?”
薛碧微浅勾唇角,“方才与县主走散了,妹妹正是在此处等呢。”
“哦,这样啊。”薛妙云瞄一眼许慎,对方眉目清正,看似对薛碧微未有他意。只她唯恐再留下去会让薛碧微这招人的样貌惹了他的注意,她又着紧道,“姐姐眼下不便相陪,微姐儿要顾着自己的安危啊。”
“妹妹定会谨记五姐姐的叮嘱。”
许芊芊在旁默不作声的,实则她观察到那缠着她的纨绔子流露出对薛碧微的垂涎之意。
她心生一计,对薛妙云道:“云姐儿,你这姐姐当的着实不在理。外面人多且杂的,若是有没长眼的登徒子冲撞了你妹妹,你回去也不好交待。”
“确实如此,”许慎附和着对薛妙云道,“不若邀你妹妹与我们一道,互相有个照应。”
薛妙云两难得很,她一则不愿在许慎跟前落得个狭隘、不睦姐妹的印象,另一则她当真不愿薛碧微抢了自己的风头。
如此这般,她将目光投向薛碧微。
赵宸抠了抠薛碧微的手心,她会意后,当即便道:“五姐姐自去罢,无需挂心妹妹。”
“想必县主稍后就到。”
薛妙云闻言,面露笑意,再要开口,只见赵宇的长随自楼梯绕下,他对众人拱手行礼道:“王爷请诸位上楼一叙。”
第28章 . 二十八只团子 交锋
待那长随话音落地, 薛碧微听在耳里直想骂娘,在心里将赵宇千刀万剐了一万遍,她冷笑道:“真是不巧, 家弟年幼,今夜又诸多奔波, 恐要辜负王爷的美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