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碧微与赵宸出了雁回楼,左右张望片刻,仍是不见赵西瑶几人的身影。
“也不知县主他们走去了何处。”她自语道。此时空气中起了雾气,随着寒风直往人骨头里窜。
薛碧微半蹲着身子将赵宸的斗篷紧了紧,又替他兜上兜帽,“冷不冷?”
赵宸的脸都陷在帽沿柔软的狐狸毛里,他摇了摇头,“不等他们了罢?我们先回府可好?”
话虽如此,只是今晚两人都还未用过正经的吃食,是以当即又决定到隔壁小吃铺子里吃一碗热乎的馄饨后再行回府。
旁的桌有几位食客在聊天,只听一人问:“瑾王府走水了,大伙儿晓得吗?京兆尹带着官兵火急火燎的赶过去了。”
“我才从永庆坊过来呢!”另一人道,“火势虽大,听人道好似仅是废弃的院落着火,相邻的达官显贵唯恐自家宅子进了火星子,也安排了不少仆从帮瑾王救火呢!”
“原是为这事呢。”薛碧微支着耳朵听了一嘴,“瑾王平日里看着很是从容淡定,可他听得这消息时却尤为紧张,像忧心家中有甚了不得的宝贝会有闪失似的。”
“赵宸,莫不是真让你猜中了,你的玉佩真在赵宇府中?”赵小宸道。
“还未可知。”赵宸面色如常,冷静道。
他二人吃着呢,那边赵西瑶三人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人群里,左顾右盼的正是在找人。
“县主!”薛碧微见状高声唤道。
两少年率先听到她的喊声,循声转过头来。赵西瑶还在扬着脑袋搜寻可能是薛碧微的身影呢,祁徽见状赶紧拉了她一把。
赵西瑶回过神后几步跑过来,拿帕子拭了拭额头,“微姐儿!可让我们好找!你和小豚豚去了何处?”
“让县主忧心了。许是我听岔了,我与豚儿便去了雁回楼等县主,而后又碰巧遇上瑾王一行人在听戏,这才耽搁到现在。”
“真是阴差阳错,我们仨在樊楼呢,还以为你和小豚豚遭遇了意外,急得我一脑门子汗。”赵西瑶说着突然横愣了眼,“许芊芊也在?她可有欺负你?”
薛碧微便将此前的经过与她说了,听得赵西瑶眉开眼笑的,直道:“微姐儿莫怕,日后本县主罩着你。”
祁徽与祝南虞也各自叫了一碗馄饨,边吃边随意道:“难怪方才咱们在樊楼时看到东北方向有火光呢,还真是瑾王府走了水。”
祝南虞思量的却要深入许多,“近来气候湿润,木柴不易燃。若非人为,断不会有冲天之火势。”
赵宸闻言,默然瞥了他一眼。
赵西瑶却道:“四堂兄惯来与人为善,又是皇室血脉,还有人故意害他不成?”
祁徽与祝南虞对视,默契的笑而不语。
薛碧微无奈暗道,傻姑娘啊。
此后几人各自回府,一夜无话不提。
…
腊月二十六日,官府封印,至新正十九日始开。
今岁不同往时,圣上称病不朝,不仅未出席宫宴,便是祭天地、告太庙诸多大事也皆由昭王代理。如此一来,前朝后宫人心浮动,各有盘算。
一夜大雪袭城,寅时方才停歇。
毛绒圆乎的小麻雀在屋檐上齐齐整整的站了一排,叽叽喳喳,惬意的享受着清晨阳光的洗礼。
平嬷嬷拿了扫帚扫雪,声响不大,只是与窗外那些讲着私密话的麻雀声相呼应,窸窸窣窣的传进了屋子里。
薛碧微与赵宸相对坐于软榻,两人身前的小几上不仅摆有茶水瓜果,还倒扣着一本书。
“故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薛碧微心不在焉的,眼珠子四处转悠。
小麻雀们跳着小短腿,肆意玩闹着,而她却只能被困囿于方寸之间,绞尽脑汁的背这劳什子《天人三策》!
见她吞吐着半晌都无下文,赵宸耐着性子信口接道:“…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
末了,他横了薛碧微一眼,“你先前允诺日后会勤学不怠,这才三日便故态复萌,孺子不可教。”
薛碧微的岁考名次排在最末,虽是有了升舍资格,但她在文赋方面的成绩却是惨不忍睹,只因夫子均是毫不留情的给了她“丁”等。
被众多同窗嘲笑,她深感羞愧,并且立下豪言壮语,年假期间定要洗心革面,待日后让人刮目相看。
在文采方面,薛碧微自认与赵宸相比,她确实略逊一筹,可一念及自己让一个三尺小童给狠狠训斥了番,她还是有些拉不下脸,手指头在小几上点了点,“豚儿,我是你的姐姐,我朝百姓以孝为先,以长者为尊,你可知晓?”
赵宸斜眼看她,“也不知是谁,昨日撒娇耍赖,定要求我当她的夫子,这才过了一日,却是不知尊师重道了。”
薛碧微被他堵得哑口无言,默了良久才认命道:“好!豚豚小夫子,学生实在背不下这策论,可否看在今日是除夕,宽限学生几日?”
赵宸极有原则,摇头道:“明日正旦,侯府祭祖,你也会因此耽搁;正月初二至初五又是走亲访友之时,你定然无心读书。”
“待得空时,你已将眼下记下的内容忘的一干二净。那么,我当宽限你几时?”他虽是这么问,那脸上却是一副看透薛碧微的表情。
薛碧微讪讪道:“豚儿对姐姐还真是知之甚深啊,哈哈。”
赵小宸忽而道:“赵宸,你竟是与太傅一般模样。要我说,姐姐学识渊博得很,往时她与我讲的那些神仙精怪的故事,便是苏禄钦定然也不晓得。”
“你对她如此严厉作甚?孔子还说因材施教呢。”他哼声道,“日后我定不会长成如你一般的性子!”
“怪道你与她志趣相投,原都是不学无术之故。”赵宸讽道。
“孤不学无术?”赵小宸气得跳脚,像是为了证明他腹有诗书,叽里咕噜的不消片刻就把方才薛碧微背了三日都未背下的《天人三策》选段全须全尾的背了出来。
“孤早就记在心里了,你居然看低我!”
赵宸略作评价,“尚可。”他顿了顿又问,“薛六与你讲过甚传奇故事?我怎的不知?”
“当然是你不在的那些日子,”赵小宸语调轻快,“姐姐与我说在海的西面,还有许多遥远神秘的国度,那里的人…”
薛碧微装模作样的独自默背的半刻钟,而后手不自觉的伸向了果盘,偷摸着剥开一个橘子,还未吃进嘴里呢,她就感受到来自赵宸的眼神威压,而后只好没事人似的笑盈盈的喂他吃了一瓣,再趁他愣神间,眼睛又瞄向了窗外。
喻杏去侯府的大厨房领了些日用,回来后都来不及进屋子里放背篓,便迫不及待的与平嬷嬷碎嘴。
薛碧微蹙了蹙眉,推开小半扇窗对她道:“喻杏,背后说人是非还愣的大嗓门?”
喻杏听得姑娘的声儿,小跑几步过来道,“姑娘,出大事儿了。先前三房还瞒的严实呢,却是堵不住知情人的嘴。如今府里都传开了,三老爷不知怎的得罪了老夫人,老夫人让三房不日便滚出侯府呢!”
第30章 . 三十只团子 闹剧
“不知原因?”薛碧微道。
“是呢!”喻杏神神秘秘的, 她隔着窗棱与薛碧微低语,“大厨房的管事婆子的侄女是老夫人院里的二等侍女,前几日她听了一耳朵, 隐约猜测老夫人如此大动肝火是为着三爷害惨了侯爷的缘故,个中内情却是不知了。”
“哦, ”薛碧微若有所思, 想不起原书中是否有此情节, 毕竟在平远侯府分崩离析之前,三房都始终依附侯府生活。
未想明白她也不过多纠结,又嘱咐喻杏道:“府里的这些闲言碎语, 与咱们无关的你听听便是, 旁的可莫要掺和。”
“奴婢省得。”
夜幕已降。
廊檐挂着的灯笼随风摇曳, 声声爆竹乘着风越过层层高墙, 偌大的京城一片喜庆的氛围。
“豚儿, 祖母规矩重,指不定得让小辈们守岁呢,若是姐姐晚回来,你莫要等哦。”薛碧微在妆奁里挑挑拣拣,好长时间都未选出合适的头饰。
这边喻杏过来, 打开妆台上另一只匣子,拿出一支花钿两支簪,“这一对配姑娘的发型和衣裳都正正儿好。”
平嬷嬷道:“姑娘放心罢,待时辰到了,姑娘若是未归, 老奴自会哄豚儿歇寝的。”
赵宸从榻上下来,走到薛碧微身边,认真道:“我等你。”
薛碧微隔着水银镜与他的目光对上, 那双眼里闪着让她不甚明了的光,眼下她却只觉动容,正要答好,只听赵宸又道:“等你回来给我发岁钱。”
薛碧微的一腔柔软轰然崩塌,暗叹豚儿如今是愈发暴露他顽劣的性子,她咬了咬牙,“好。”
夜里天寒,赵宸近日又有些咳嗽,是以薛碧微未让他轻易出屋子。
隔着染了冰霜的窗户,望着她的身形隐在夜色中,赵小宸哑着嗓子,伤心道:“我还从未离开过父皇独自过年呢。”
“我很是想他。”
赵宸抿了抿唇,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毕竟他也是这般,自打先帝去岁在正月里崩逝,他便觉着这新年再无团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