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宋清雪中途没有给她送过饭,也没喂过水。
而这一整日,再平常不过,更没有人前来搭救昭和公主。
江月旧饿的头昏眼花,半梦半醒间还是闻到一股浓浓的的烧焦味。
再仔细一嗅,似乎是柴火被点燃的烟熏气味。
少女撑着墙壁走到门口,猛拍了一阵子房门,并没有人答应。
可透过门缝,却能看见隐隐跳跃的火光,噼里啪啦在夜色中作响。
那火光橘红,一点点朝屋子蔓延开来。
江月旧环顾四周,发现门窗被锁死,整个人无处可逃。
她掩住口鼻,努力不去吸入烟尘。
可是没过多久,在一片滔天大火中,少女还是逐渐失去了意识。
耳畔有人在大喊着走水了。
有人道了句阿弥陀佛。
有人脚步匆匆,有人神色凝重。
可是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来救救她。
第50章 伍拾
松香弄丢了公主,情急之下只好哭哭啼啼去求顾统领。
可是偌大的寺庙,谁也不知江月旧藏在了哪一处。
到了入夜前夕,法华殿突然传来走水的消息。
顾言风一开始并未在意,只是走近了才闻到一股淡淡的蔷薇香露味道。
隐隐掩盖在大火之中。
并不真切。
木制房梁结构在火光中脆弱地坍塌,火星子迸溅,烧的木头噼啪作响。
男人远远瞧着,没由来地产生一种预感。
她就在那火焰里面。
可是屋内并无惊呼求救声,甚至守门的老僧也一口咬定今日无人来过。
寺墙后人影闪过,顾言风依着本能追去,一脚将人踢翻在地。
宋清雪似是大意,又似乎在纠结什么,神情恍惚。
只是下一秒,女人的脖颈上便架着一柄冷剑。
“昭和公主在哪儿?”
“……你若肯放过我相公,我就告诉你。”
顾言风眼一凛,剑刃擦着那皮肉往里割去。
女人脖子上霎时间涌出鲜血,顺着衣领不断滴落。
后者没料到他真的会下手,吃痛之余又良心不安,顷刻说道,“我没有放火,但昭和公主还在里面。”
“当真?”
宋清雪点头,英气的眉毛紧皱着。
她确实想拿昭和公主引出顾言风,可她从未想过要害人性命。
眼下烈火滔天,那痴傻的公主恐怕凶多吉少。
宋家世代为将,不说爱民如子,但也忠正秉直。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她问心有愧。
顾言风收剑,面上没什么表情,仍是那副散漫无情的模样。
可脚下却是愈走愈快,然后一头扎进了火海里。
倘若这是个骗局,他竟也愿欣然赴死?
宋清雪摸着脖子上的血痕,一时间五味杂陈,说不清该喜还是该忧。
男人持剑劈开了屋门,身子还没迈进去,便有燃烧的木头从上方砸落下来,带着熊熊火焰和蒸腾滚烫的热气。
他堪堪避开,环顾四周,发现殿内烧的狼藉,放眼皆是橘红的热浪,夹杂着火苗的余烬,瞧不清楚。
顾言风边往里走边挥剑劈开不断滚落的房梁木头,走到里间猛然一顿。
他自幼习武,耳目极佳。
尽管那声色微弱无力,混在火海里微不可闻,但还是被男人捕捉入耳。
“……救救我……”
男人抬臂又是一剑,生生将一尊佛像斩落。
此乃大不敬之举,若要叫人见了,定要指责谩骂他下地狱。
顾言风却什么都没能顾上,步子一转,就绕到墙根边。
少女趴在角落,整个人被房顶断裂的横梁挡住,只露出些发丝和裙裾。
火势还在蔓延,一点点向二人逼近。
男人又是一剑,劈开横梁的阻碍。力道之大,仿佛剑刃上都着了火,上下蹿跃着通红的光。
江月旧被一双大掌托起,人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她唇瓣干涩,面颊灰扑扑的,狼狈至极。
连呼吸也只剩清清浅浅一片。
“醒醒,公主醒醒。”
男人伸手推了推怀里的少女,却被她攥住胸口的衣襟。
“顾言风……救我……”
江月旧双眸紧闭,喉咙疼的厉害,喘不上气。
她感到有人抱着自己,味道很熟悉。
她没有力气睁开眼,也没有力气确定真假。
她只是撑着一口气,像是祈祷一般,唤了那人的名字。
如果上苍可以听见,能不能施舍一点怜悯。
让他来救她。
-
顾言风以为,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这种感觉很微妙,生死关头她唯一想到的,本能依靠的,是他。
说不清喜怒,男人将少女的脑袋摁在怀里,大掌微微收紧她的腰身。
江月旧轻的像片羽毛,却又莫名在他心上有了胜过常人的重量。
火海翻涌着热浪,浓烟滚滚。
顾言风被呛得咳嗽连连,脚下步子生风,眼见着就要逃出法华殿去,烧断的门上牌匾却正好摔落下来。
那方向,正对着怀里失去意识的少女。
四周火焰丛生,男人未多做考虑,旋身一挡,后背被那滚烫的牌匾狠狠砸中。
顾言风闷哼一声,忍着皮肉烧焦的痛楚,一手护着江月旧的头部,一手以剑撑地,跃出了火海。
段桓自不远处走来,抬眼瞧了瞧缩成一团的少女,“公主怎么样了?”
“只是昏了过去。”
顾言风说着,反手又是一剑,指向身后偷袭之人。
冷刃相碰,宋清雪踉跄几步,被那横生的霸劲逼退。
“公主既然无事,那便还我夫君一个公道。”
段桓暗戳戳从男人怀里夺过昏迷的江月旧,皮笑肉不笑道,“此地不宜久留,本官先送公主离开。这儿,就交给顾统领了。”
“……”
怀里陡然一空,失了温度。只剩后背,还传来火辣辣的钻心的疼痛。
顾言风舌尖抵着腮帮子,睨了眼少女灰蒙的脸颊,忽而笑道,“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啊。”
宋清雪不知他话中深意,只看懂了男人俊容上的一片讽刺,遂握紧长剑,怒视道,“休要胡言乱语,看招!”
夜色漫漫,月光温柔。
只是那滔天的火势和黑暗中剑锋凌厉的二人并不算温柔。
段桓冷眼看着,知晓一时半会也分不出胜负,于是抱着江月旧阔步离开了缘山寺。
下山的马车颠簸,少女睡得不安稳,嗓子里又像着火,不时嘤咛几声。
那软怯又无助的嗓音犹如落絮,飘进心池,哪怕再轻,也是一阵涟漪。
段桓忍不住伸手拨弄起她的脸颊,指腹重重擦拭江月旧面上的灰痕,又惹得后者不快地蹙眉。
男人方得了趣,想要多逗弄一会儿,惊觉马儿受了惊吓,一路狂奔起来。
马车外的车夫一声哀嚎,人已滚落到山间,身首异处。
段桓笑意全无,掀了车帘跃上马。
男人死死夹住马肚子,抬手勒缰,那缰绳却被人有意划割,稍一使劲便断裂开来。
马儿失控,直直往悬崖边飞奔。
眼瞧着无法再停住,段桓干脆翻身弃马,背靠着马车车沿斩断了绳索。
大力冲撞之下,江月旧从车厢内滚出来。
此刻男人屈膝,准备跳车逃生,未曾想被少女生生打断了动作。
段桓没打算带她一起跳车。
毕竟事出突然,他首要考虑的只会是自己。
可现在江月旧不但滚了出来,甚至还本能地抱紧他的大腿,颇有一副要死一起死之态。
男人咬咬牙,提着少女的软腰,往怀里一收,在马车坠落山崖之前,双双跳了下去。
-
冬日冷风呼号,山林间仿佛有鬼魅作祟。
江月旧一睁眼,就瞧见漫天繁星,点亮了整片夜幕。
身下压着个人肉坐垫,倒不觉得有多疼,只是喉咙里干哑着,眼眶也发涩。
少女费力爬起身,环顾四周,发现一片枯林矗立,细听之下,似有豺狼嚎叫声。
江月旧推了推男人,小声唤道,“段大人,段大人?”
虽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她很感激段桓出手相救。
否则,自己一早便葬身火海里边了。
少女这么想着,半蹲下来,将人架在肩头,一拖三拽,寻了处溪边空旷地。
江月旧扯下一截衣裙,在水里浸了浸,擦了把灰扑扑的脸蛋,又替段桓也擦了擦面颊。
男人昏睡,剑眉紧锁。
看着面相就不像是个好相与的,可经此一难,或许是因为有了救命之恩的分量,少女却觉得段桓顺眼了不少。
天寒地冻,江月旧找来枯枝落叶生了火。
溪水潺潺,她仍冷的厉害,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整个人朝段桓那儿缩了缩,展开他的毛氅,一把将二人拢住。
挨得近了,男人体热,总算驱逐几分寒意。
少女趴在他的胸膛上,瞧见段桓双臂、脖颈处均带了些划痕。
想起方才男人垫在自己身下,江月旧于心不忍般抿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