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宋氏不幸遭遇山匪,幸得太后娘娘慈悲相救,昭和公主与其年纪相仿,不如就共乘一车吧。”
“……”
谁救的人跟谁坐啊。
江月旧耷拉着脑袋,压根没搭理她们,屁股一转,人又钻进了马车里。
秦嬷嬷吃了瘪,刚要变脸,想起昭和公主是个痴傻的,与她计较什么。
遂伸手一推,将宋氏推到松香跟前,“老奴把人交给公主了,这便告退。”
松香性子温吞,自然没什么主意。
眼下又是太后发了话,只好领着女人进了马车。
江月旧掀着眼帘,淡淡打量着束手束脚的宋氏。
妇人发髻、眼角浮肿、手腕和脸颊处均有伤痕。
看起来确实是遇了劫匪的模样。
可是就这么巧,正好碰到了前来上香的太后一众?
少女捻了块红豆糕,递到女人眼前,“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宋氏慌忙接过,恭敬道,“回公主,民妇唤作清雪。”
“清雪姐姐怎么一个人在山里,你的相公呢?”
江月旧本是随意一问,未料却直戳中痛处。
宋清雪埋头咬了口红豆糕,眼尾生红,险些落泪。
半响,她才低低道,“相公遭歹人陷害,锒铛入狱。
民妇此行,正是要去看望他。”
“哦。”
少女轻应一声,忽然娇娇地笑,“清雪姐姐,你方才吃的糕点里有毒。”
女人泫然欲泣的动作一僵,本能地抬手掐住咽喉,想要将食物催吐出口。
直到听见江月旧得逞的笑音,方才缓缓停住。
宋清雪艰难地咽下糕点,暗中又打量起这个所谓的傻子公主来。
她是单纯痴傻地恶作剧,还是早已瞧出了什么端倪?
-缘山寺本就是皇家寺庙,又处在缘山山巅上,香客稀少。
太后吃斋念佛,诚心的很,一连数日,都没搭理过江月旧。
少女乐得清闲,但若是没了宋清雪跟在后头,她还能更悠哉一些。
“公主,您今儿都没怎么吃斋饭,民妇带了些馍馍给您。”
女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来。
闻着香气,该是葱油味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江月旧脸一皱,“你为什么总跟着昭和?”
宋清雪将馍馍揣进少女怀中,垂着头,瞧着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说昭和就走了。”
江月旧捏着馍馍,装作抬腿要走的模样。
女人一见,果真上前一步,拦在少女跟前,跪拜着行了个大礼。
“民妇想求公主,替民妇的相公洗刷冤屈……”
没等宋清雪说完,后者便把馍馍塞回她的怀里,退开数步道,“我不听我不听,你去求太后娘娘吧。”
言罢,江月旧拎着裙裾便匆匆逃开。
有没有搞错,她只是个傻子啊。
怎么会想起来让一个傻子公主帮忙。
之后几日,宋清雪非但没有知难而退,反倒变本加厉。
江月旧下榻,她提鞋。
江月旧口渴,她倒茶。
江月旧进茅房,她恨不得都要在外面守着。
入夜之后,严冬犹冷。
山寺门前站了两道黑影。
一人蹀躞玉带缠腰,另一人黑衣蒙面。
“可查出这宋清雪什么来头?”
“此女是个练家子,且暗中有数名侍从保护。”
“宋清雪……”
段桓口中轻念了几声,突然似想起什么一般,冷冷笑道,“想起来了。
元竭有一发妻,出身将门,长居北境,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顾言风微微拧眉,长眸冷肃,“这么说,她是为了元竭而来的。”
“元竭查出你我密谋行刺圣上一事,断不可留。”
男人仍面藏笑意,却字字带煞。
顾言风摩挲着腰间一柄长剑,顿了顿又道,“此女,也不可留。”
更何况,她现在缠上了江月旧。
段桓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听出了话外音,他有些意外道,“怎么,你在担心昭和公主?”
男人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段大人才是,若担心公主,直言即可。”
段桓扬唇,眸中透着些笑,“不过是个有趣的小傻子罢了,正好作个饵,探探宋清雪的目的。”
见顾言风默了默,男人又补充道,“切勿打草惊蛇。
还有顾希希那儿,抽空去看看吧,免得教她以为,本官又如何迫害她的兄长了。”
“……”
-一连在缘山寺中待了七八日,太后终于想起了昭和公主。
江月旧被叫到佛前时,太后正跪在蒲团上,手中捻着珠串,口里念念有词。
半炷香后,女人才回身看她,“昭和,哀家有一事儿想与你商量。”
少女蹲在一旁,定定地瞧过去。
许是这目光太平静,竟叫女人有些于心不忍。
太后抿抿唇,隔了会儿还是开口道,“这几日哀家潜心修佛,得方丈指点,算到陛下近日不太平。”
女人话音一出,江月旧就猜到了她的意图。
怎么,陛下不太平,所以又要拿自己开刀?
太后见她面色不虞,一副要发怒的模样,登时也有些不快,“昭和若真的为了你皇兄好,不如待在这缘山寺,吃斋念佛一阵子,等过了风头,再回宫去。”
女人说得直白,就差把“你是灾星”几个字贴她身上了。
江月旧盯住佛前晃动的香火,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惹怒了这个老女人。
她为何处心积虑要把昭和从晋平帝身边分开?
“你是个好孩子,哀家相信你能识大体,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是昭和不想离开皇兄。”
少女站起身,拍拍屁股,撂下一句话来,便出了禅门。
丝毫不顾太后铁青的面色。
只是出门时,方巧看见宋清雪站在墙根处,也不知是刚来,还是来了许久。
但江月旧并不怎么在意这些,她走的急促,带着怒气,裙裾翩跹。
少女回到禅房仍气得不轻,临入睡了,还气鼓鼓地坐在床榻上,眼儿瞪得浑圆。
凭什么要把她留下来吃斋念佛的,昭和公主正直花季,难不成要和青灯古佛相伴一辈子吗?
糟老太婆坏的很。
江月旧嘀嘀咕咕骂了一阵子,躺下时发现窗外人影浮动。
其实每晚睡前,她都会模模糊糊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半靠在窗框上。
松香胆小,还以为是什么不轨之徒,后来才知道,来人是顾统领。
可顾统领什么时候与自家傻公主,有这般交情了?
江月旧也不明白,只是顾言风这样暗戳戳守着她,实在让人很安心。
哪怕没有爱意,哪怕只是奉皇兄之命。
她也欢喜的紧。
今儿被太后气了一遭,江月旧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险些将被子蹬出个窟窿来。
过了半宿,少女听见一阵低低的歌声,从窗缝里飘进来。
男人嗓音沉沉,与其说实在唱歌还不如说是在哼调子。
一种类似于童谣的安眠曲。
他哼的轻柔,像是在刻意哄谁入睡。
江月旧听着听着,唇角弯弯,抱着被衾竟很快起了困意。
一夜无梦,安然好眠。
早间醒来后,尚未来得及睁眼,就被松香慌张地扶起,“公主大事不好了,太后娘娘丢下您自个回宫去了。”
“……”
少女磨牙,眉心狠狠一皱。
堂堂一国太后,居然也使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不过既然敢将她丢在缘山寺,想必一定做了完全的准备。
江月旧绕着寺庙转了一整圈,果不其然发现四处都有武僧把守,简直插翅难飞。
缘山寺本就是皇家寺庙,有太后的人也不奇怪。
再者而言,若她没有回宫,晋平帝又听信了太后的话,不来寻她,那自己岂不是真的要老死在这儿了。
“公主,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宋清雪气喘吁吁追了过来,佯装担忧,“太后命臣妇留下照顾您,谁想您一转眼就没了人影。”
江月旧抬眼看她,并不掺杂什么情绪,只是一种将人拆分看透的目光。
她想,宋清雪应该是同太后做了什么交易。
譬如她替太后看住自己,太后放她相公出狱之类的。
女人避开她的视线,伸手扶着少女往回走。
可走了好一阵子,江月旧才发现,这并不是回自己禅屋的方向。
宋清雪手劲很大,钳得她无法挣脱。
直到二人走进一间看似普通的厢房中,女人才将她松开。
“公主先在这里休息一下,臣妇就在外面守着您。”
“你想对昭和做什么?”
女人微微一笑,“公主殿下乃千金之躯,自会有人前来搭救。
臣妇只要见到想见的人,自然不会伤害公主。”
少女看着宋清雪关上了房门,寻了处干净角落,将随身携带的蔷薇香露拧开。
江月旧在脖颈、脚腕手腕,还有面颊上都涂抹了一些。
方才在被抓来的路上,她也偷偷倒了几滴,只是数量甚少,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