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厚着脸皮,面色如常道,“多谢你出手相助,昭和回宫后,一定叫皇兄给你很多赏赐。”
“赏赐?”男人似是觉得有趣,语调轻佻,“什么赏赐?”
眼见他不依不饶,步步紧逼过来,江月旧装不快道,“你想要什么,便赏你什么。”
顾言风闻言,神色稍滞,许久才淡淡道,“微臣要的,公主恐怕给不了。”
少女被那话中的冰碴子猝不及防一冻,她敏锐地察觉到,男人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而这隐情,也不知是否会狗血的与自己有关。
好在很快,顾言风就恢复了原先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堵在门口痞赖地笑,“公主方才那支舞跳得甚是好看。”
江月旧唇一弯,眼里亮晶晶,“昭和同晋城双姝,谁跳得更好看?”
晋城双姝是这红绡坊里的头牌,姐妹二人容貌倾城,舞姿也是绝伦。
名声更是家喻户晓,连街边几岁的小娃娃都知晓。
男人瞥见她期盼的眼神,存心戏弄,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晋城双姝。”
“……出去!”
江月旧嘴一瘪,对着那张欠扁至极的脸蛋就是一记白眼。
后者放声大笑,眉目疏朗。
带着股少年豪纵之感。
江月旧心想,已有好久没见到顾言风这副轻松的模样了。
他总是背负了很多,又偏生要强的半分都不肯言说。
彼时还能问一个答案,现今却是越行越远。
少女思忖间,顾希希从门外闯进来,拉住男人便往外拽去。
顾言风虽微微皱眉,却没有反抗。
这一举动落在江月旧眼里,俨然是二人关系匪浅的印证。
没等她上前半步,就见顾希希拦在门口,冲她警告道,“离他远些!”
少女气不打一处来,昂头不屑,“嗤,他离昭和远些才是!”
后者并不理睬,抬手重重合上了屋门。
江月旧等人一走,便飞快地趴在门上,竖起耳朵刚要偷听一二,屋门突然被人从外边猛地打了开来。
少女踉跄着扑进男人怀中,一抬眼,就见那双沉沉的眸子里藏满了揶揄的笑意。
“公主殿下这是在,投怀送抱?”
“谁稀罕抱你!”
江月旧推开他宽厚的胸膛,转头就要进屋。
男人伸手从后面蒙她的眼,迫使人停下步子。
“烟花之地终归不雅,微臣晚些时候来接公主回宫。您可莫要四处乱跑。”
少女睫毛动了动,惹得他掌心发痒。
“那昭和就勉为其难在这儿等你。”
身后传来顾言风的一阵轻笑,随即那双大掌便从她眼前移到了头顶上。
男人带了些力道,胡乱揉了揉江月旧的头发,然后才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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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希希站在隔壁屋里,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全,每听一句,脸色就暗下一分。
等到顾言风进了屋,她才板着脸,闷闷不乐道,“哥哥你很不对劲。”
男人环顾了一圈屋里崭新的摆件,答非所问,“又发脾气了?”
少女更加不虞,“她是大晋的公主!”
顾言风径直走到她身前,握住一截发颤的腕子,卷起衣袖,果然发现上边还未消退的红痕。
“他对你动手了?”
顾希希一把挥开,往后缩了缩,辩解道,“不关他的事。”
“顾希希!”
男人陡然提高了嗓音,面色差的仿佛要吃人。
“是我乱发脾气在先……”少女软了神色,忽而抱住他的胳膊哀求道,“哥哥你别怪他。”
顾言风简直被她气笑了,一张俊荣阴沉着冷嗤,“顾希希,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段桓救过你的命,但你别忘了,也正是他囚禁你于此!”
少女跌坐在榻上,眼里透着几分迷茫,“哥哥,我是个累赘对不对……”
顾言风抿唇,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别胡思乱想,我与段桓如何,跟你没有关系。只有一条你须记得,万万不可以爱上他。”
顾希希骤然松开手,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般,声色都尖锐起来,“可你,可你也在冒着大不韪,去对杀父仇人的女儿好!”
男人眼里一紧,戾气渐生,抬手作势要扇她,却被来人阴阳怪气地打断了去。
“顾统领莫怕,这等诛九族的话,还好是被本官听了去。”
段桓摇着折扇,足尖踢了踢门,算是打招呼,然后便悠哉进了屋。
兄妹二人一时间都没了动作,顾言风扬起的手掌还硬生生停在半空里。
“小妹戏言,大人切勿当真。”
男人很快便收敛好情绪,脸一转,又是副滴水不漏的冷肃模样。
段桓忙颔首,似显得很是愉悦,“无妨。不过送公主回宫的事儿就不劳烦顾统领了。你去给陛下报个平安吧。”
顾言风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火气,喉间滚了滚,吐出个冰冷冷的“好”字来。
好你个段狗。
男人方要离开,却听段桓又问,“对了,宋清雪后来如何了?”
“杀了。”
顾言风冷声回答,步子一迈,高大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口。
段桓似笑非笑转着手中折扇,不知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伍叁
屋里只剩下顾希希和段桓。
男人瞥见她怯弱迷茫的目光,微微勾起唇角,“你看你,怎么还像个孩子一般。”
少女咬唇,捏紧了衣袂,没有说话。
段桓走近了些,抬掌抚了抚她的面颊,语气不温不火,“顾言风兴许觉得你是个累赘,但大人我并不觉得。”
顾希希愣了片刻,忽而冷笑,“你又在装什么好人。”
“大人我本来就不是好人。”段桓收紧手掌,攥着她的下颚,笑得冷情,“你若乖乖听话,过几日我还带你去看灯花。”
后者闻言,一阵失神。
顾家灭门于一场无妄之灾。
那日,是段桓在铁刃冷刀下朝她伸手,将她拉出了鬼门关。
可同样,她的伤口、她的不幸,也都源自于段桓。
男人以她为把柄,要挟顾言风去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她的哥哥原本是那么风清月朗不可一世的少年郎,现在却不得不揽下所有的肮脏、黑暗,听令于人。
顾希希最初带着手铐和脚镣,每日被关在屋中,整整一个年岁,都没能离开屋子半步。
她哭闹、自尽。她将自己磨的满身是血,精疲力竭。
而段桓瞧见了,只是漠不关心地笑。
男人心情好时,会替她擦拭干净血迹,再让她换上身新衣裳,漂亮的像是原先那个侯门贵女。
可段桓若是心情不好,就只会捏着她的伤处,反复捻揉,叫那结了疤的伤痕破裂开来,一次次不得痊愈。
后来顾希希忍无可忍,闹的凶了,大病一场。
病中男人却转性一般,亲自照料她。喂药汤,掖被角,眉眼温润,带着疏离的笑。
她那时没能死掉,大概是上天安排里最残忍的事情。
可无论如何糟糕,每年上元节,都是顾希希最开心的时候。
满城灯辉,男人会牵她手,看她眼红,给她买盏灯笼。
灯火流转,她的心思就藏在那些忽明忽暗的灯盏里边。
时隐时现。
父母亲眷惨死,顾希希以为人生也走到了尽头,可段桓给了她希望。
被豢养在笼中,甚至作为要挟兄长的把柄,顾希希这才明白,男人不是她的太阳,而是不可凝视的深渊。
他不许她死,又不叫她好好活着。
可千错万错,全错在她。
她心悦段桓,如飞蛾扑火,如螳臂当车。
即便如此,顾希希却仍想着,今年要再看一次花火。
灯盏太亮,每每都能遮住她心里晦暗阴鸷的心思:
—— 如果段桓不在她身边,那就一起毁灭吧。
念此,顾希希软下语调,乖乖道,“好,我都听你的。”
男人似很喜欢她这幅模样,松了手,从桌案上拾起把木梳子,绕到少女身后去。
段桓捏着顾希希的一缕墨发,垂眼细细梳理,脑海里想的却是另一人的笑靥。
少女透过铜镜,冷不丁瞥见了男人隐隐上扬的嘴角。
她猛地站起身,长发还留在段桓手中,用力之下,扯断了数根发丝。
顾希希眼睛很红,里面却没一滴泪水,“滚开,你从我面前滚开。”
男人捻揉着柔软的头发丝,仿佛读懂了她心中所想,“好好的,怎么又发脾气了?”
段桓踱步,冷眼相激,“你莫不是在羡慕昭和公主?”
少女哽住,拳头渐渐收紧,并不回答。
“我若是你,定然羡慕昭和公主。”男人火上浇油,“她有自家哥哥疼,还抢走了你哥哥的爱。”
“你胡说!”
顾希希随手举起一盏青瓷,狠狠砸在他的脚边。
后者笑着踢了踢碎瓷片,俯身握她的双肩,一字一句道,“顾希希,除了大人我,你什么都没有了。”
少女捏紧的拳头骤然一松。
像是垂死挣扎的人彻底放弃了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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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旧等了很久,没等到顾言风来接她回宫,反而等到了刺客前来要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