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精致方形磁碟上，原本的两个海棠酥已经慢慢变凉，但还留有余温，秦封把茶杯放下，拿起了其中一个，海棠酥闻起来并不像蛋糕一样香甜，它的味道是内敛的，雪白的酥皮只有一股淡淡的面香味。 秦封把海棠酥放进嘴里，抿了一口点好的茶，点茶的入口微苦，入喉回甘，和海棠酥搭配在一起，简直是神来之笔。 酥皮在口中碎开，很快融化，不怎么需要咀嚼，也不会让人觉得满嘴都是渣。 在下班后休憩的时间里，能有这样一杯茶，这样一碟糕点，还有能比这更让人满足的吗？ 秦扬却已经在这个时候端起了陆檀放在桌上的茶——这是刚才她演示时点好的茶，比起秦封手里的这一杯更有温度，他没见试过点茶，最常喝的也是茶味饮料，甜的发腻的那种，偶尔喝一喝泡出来的茶都觉得苦。 但此时，他鬼使神差的想尝试一下。 哪怕只是冲着陆檀刚刚点茶时的仪态，都应该尝试。 “你不是不喝茶吗？”秦封的余光看到了秦扬的动作，他已经把嘴里的海棠酥全咽了下去，正要拿起第二个海棠酥的时候说道，“冰箱里有可乐和咖啡。” 秦扬伸出去的手僵在那，他跟秦封的不亲近，导致他连耍赖撒娇这样的事都干不出来，只能悻悻地把茶杯放下，他笑着说：“我是看叔叔喜欢喝，也想试一试。” 秦封只是冷漠的回应：“不用学我。” 秦扬的笑容更僵了。 为了缓解尴尬，秦扬向秦封身边凑了凑，准备去拿海棠酥。 在他看来，海棠酥有两个，他们一人一个，分配的恰到好处，也能从侧面说明，陆檀并不是完全不给他面子。 秦封眉头微皱：“这么晚了，你还要吃东西？” 秦扬：“……” 难道他又做错了吗？今天他有什么做对了的事吗？ 秦封把另一个海棠酥吃下去之后才对秦扬说：“早点去睡，这几天没课就去公司多学学。” 无论之前受了多少委屈，听到公司这两个字，秦扬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他跟秦封的关系这么生疏，难道每次过来是为了热脸贴秦封的冷屁股？ 他又不是受虐狂，最终目的，还是能进入公司，有秦封的首肯，他就不需要从底层做起，可以跟在部门经理身边学习。 毕业之后就能直接成为管理层。 秦扬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叔叔也早点休息，我回房间了。” 秦扬回房之后，管家来到客厅，他跟着秦封的时间很长，几乎是看着秦封长大成人。 “少爷回去睡了。”管家收走已经喝空的茶杯，一脸和蔼地笑道，“少爷每次来，我都以为他不会留下过夜。” 那一脸“你对我不好，我很委屈”的表情，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秦封表情冷漠，他对这个“儿子”没有感情，同时也觉得秦扬越来越像他早逝的大哥，甚至还有老太爷的影子，简直一脉相承。 秦封站起来：“我去书房再看看文件。” 管家微笑：“茶要端过去吗？” 秦封看了管家一眼。 管家憋着笑，端起了茶几上的那杯茶。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秦封这么“活泼”的样子了。 变动不过是多了一个营养师，可带来的效果却比一个大项目得到圆满解决还要好。 毕竟项目是做不完的，可生活质量的提高以及精神放松确实能立竿见影的。 晚上十点，秦封坐在办公桌前，难得的感受到了困意，对于一个长期失眠的人来说，能在凌晨两点之前觉得困，简直就是奇迹。 明明喝了茶，却还能有困意，秦封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不爱喝咖啡，提神的饮料只有茶，各式各样的茶，他甚至花钱买下了一个茶庄，里面产出的高档茶叶除了他自己喝以外，就是拿去送人。 浓茶能提神，清茶更提高注意力，但他还没听说过绿茶能助眠。 走向卧室的时候，他觉得聘请一个营养师果然是十分必要的事。 秦封八点要启程去公司，他一个公司总裁，比一个普通员工还要忙，这跟大体量公司需要总裁签字的文件数量有关，但更多的还是因为秦封是个工作狂，他的生活中只有工作。 工作构成了他的大半人生。 辉乘公司是一个涉足领域非常之多，也非常之巨的公司，可以算得上是国内行业内的领头大哥，且数年来一直稳步上升，除了老太爷死时有过短时间的动荡，其余时间都一帆风顺。 辉乘原本做的是计算机销售，在早年还是大脑袋电脑的时候，辉乘就已经靠线下卖电脑赚到了第一桶金，随后老太爷以近五十岁的高龄涉足显卡等硬件领域，和国外厂商签下独家代理权，垄断了国内的主机市场。 除了跟国外大厂合作以外，辉乘也开始自研，研发了三代显卡。 实体经济开始没落，核心技术不再是秘密以后，十八岁成为公司总裁的秦封，把目光放在了娱乐产业上。 现在的辉乘，是一个集硬件软件，以及游戏文化娱乐为一体的公司。 项目越多，秦封的工作量就越大，无论是合作的商谈还是项目的通过，又或者是对其他公司的控股以及收购，都需要秦封最终把关。 从他出任公司总裁开始，这么多年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但是今天，他躺到床上不到五分钟，就已经陷入了迷梦，导致他第二天起床，一看手机才五点半的时候，自己都吃了一惊。 只是已经醒了，他又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就穿好衣服，准备去花园里走一走，等着到点吃早饭。 这个时候别墅里的保姆们和管家都还没有醒。 他们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半才开始正式工作。 秦封刚走到一楼，就听见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声响，他基本没什么好奇心，可这时候倒是难得的有了那么一点。 他走到厨房门口，厨房的门并没有关严，从半人宽的缝隙中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 厨房的白炽灯亮得有些刺眼，而在厨房里，陆檀正站在案台前，细致的磨着刀具，她白的惊人，手腕看起来也细得惊人，但她拿着菜刀的样子却不会让人觉得违和，铁质的菜刀在她手里轻巧的像是塑料做的一样。 大约是磨得无聊，陆檀嘴里还哼着歌。 秦封听不清歌词，却能听见悠扬婉转的曲调，和市面上的流行歌曲不同，这调子更像是乐器弹奏的调子。 秦封就这么静静的看着陆檀磨刀，直到时间来到了六点。 中间这一个小时，秦封什么都没有做，就站在门口，看着门里的陆檀。 一扇门似乎隔开了两个时间。 门里的世界明亮极致，门外的世界黑暗阴森。 正当陆檀做完准备工作，准备开始做早饭的时候，她一转头就看到了秦封。 秦封的脸在光亮和黑暗的交界处，他身材修长，五官出众，当他忽然出现在眼前，哪怕是陆檀，都不由得心生赞叹。 有些人似乎从出生开始就是老天爷的宠儿。 财富和地位都可以靠后天奋斗而来，只有皮相，是老天给的。 可能现在有整容技术，可是再好的人造美，都比不上真实的先天美。 “秦先生。”陆檀转头朝秦封微笑，“我正要做早餐，中午和晚上您还是要喝粥，不过早上可以吃点普通的餐点。” 秦封走进了厨房，厨房整理的干净整洁，入口的食物本身就需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制作。 “今早做什么？”秦封走到陆檀身边。 秦封比陆檀高半个头，他腿长肩宽，窄腰长臂，是个标准的衣服架子，随便穿一身衣服，都可以上时尚杂志封面，跟他对比，原本身高不矮的陆檀都显得“小鸟依人”起来。 “鲜肉小笼包。”陆檀已经拿出了新鲜的五花肉，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木锤。 她笑着说：“配鸡丝海带汤，您觉得怎么样？” 秦封看着小木锤，问道：“这个是做什么的？” 陆檀没有解释，而是直接演示，小木锤敲在猪肉上，先把猪肉锤松，再把猪肉锤平，一点点的锤成肉泥，这样的肉包出来的小笼包汤汁更浓稠，口感更细腻，如果想要嚼劲，可以在里面加入一些细碎的肉块。 陆檀看秦封正眼也不眨的盯着自己，以为对方无聊，想要一点参与感。 以前她就见过不少在她干活时想来掺一脚的雇主。 于是她很有眼力劲的后退一步，把木锤递到了秦封的眼前。 秦封不明所以，接过木锤，以为陆檀有事要去做。 结果陆檀却一脸理解，温柔地说：“自己锤出来的可能会更好吃，您可以试一试。” 辉乘的总裁，一辈子没下过的秦封站在案台前。 他看着案板上已经锤了一半的猪肉，和案板上锤出来的猪油。 手里还拿着一个粘着肉的木锤。 此时此刻，秦封陷入了沉思。 现在，他有两个选项—— 锤，或者不锤。
第13章
秦封手持一把小木锤，面前是已经被陆檀锤了一半的肉泥，他活了小半辈子，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的体验，他站在原地，怎么看怎么茫然。 也就是这个时候，陆檀终于发现自己会错意了，于是她自然的伸手，想要拿回那把小木锤。 结果秦封比她先一步动作了，他把手伸向陆檀，表情平淡，语气称得上是温和：“帮我把袖子挽起来。” 陆檀没有拒绝，她轻柔地把秦封家居服的袖子挽起来，露出秦封的手腕，秦封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手腕骨节也是一样明显。 他学着陆檀的动作，倒是很认真地锤了两下，可惜不得要领，肉泥在他手下不成团，反而在案板上散开。 秦封放下木锤，转头对陆檀说：“恐怕我不是这块材料。” 陆檀笑了笑，重新站回自己的位子，拿起木锤，她语气轻松：“本来只是想让您有参与感，我以前听人说，自己动手做过的食物会更香一些。” 哪怕只是加点盐，或是切菜，只要在其中一个环节做点事，人们心理上就会觉得更香。 大约是气氛很好，秦封又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因此他心平气和，竟然有了跟对方攀谈的欲望，他看陆檀锤肉的动作举重若轻，迅速而快捷，肉泥在她手下渐渐成团，细腻到了极致。 “小陆毕业以后想干什么？”秦封问道。 陆檀心情很不错，她把肉泥锤好后放进碗里，加入香葱和调味料，小笼包里的馅料调味其实每家店都差不多，但真正决定美味程度的，恰恰就是肉本身，除此以外就是皮的厚薄，汤汁的多少。 陆檀用保鲜膜把碗盖好，这才说：“我会的很多，但精的只有药膳，毕业后可能会做跟药膳有关的行业。” 秦封：“不考虑继续在我这儿工作？工资还可以再谈。” 陆檀耸耸肩：“秦先生，我是很想创业的，自己当老板的滋味肯定更好。” 秦封笑了笑，不做回答，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当老板，适合当决策人，老板不仅是一个企业的持有者，他更是一个企业压力最大的人，公司倒了，员工可以换份工作，老板却很可能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每一个决策，都可能让公司更进一步，却也可能让公司陷入万丈深渊。 有些人就适合认真工作，在自己的岗位上好好做事。 强行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结果一般都不会太好。 秦封：“合同结束的时候我们再聊，说不定那时候你就改了主意。” 陆檀一看时间，发现时针指到了六点，面已经醒好了，陆檀对秦封说：“先生出去休息吧，七点能准时吃饭。” 秦封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在离开厨房前问：“庞氏酒庄的品酒会给了我三张邀请函，我去不了，小陆想去吗？” 陆檀揉面排气，头也不抬地问：“什么酒？” 秦封想了想：“白酒，还有些果酒。” 陆檀把揉的光滑白嫩的面团分成小剂子，擀成面皮，一根筷子轻轻一挥，肉馅就被包在了面皮里，她收口的动作快而漂亮，收口的褶子小巧精致，像一朵花。 陆檀：“我拿您的邀请函去，可能不太好。” 秦封：“没什么，我让管家拿给你。” 陆檀转头，她冲秦封微笑，眼睛微弯：“谢谢你，秦先生。” 她确实想去尝一尝国内数一数二高端酒商的酒是什么味道，她以前酿的多半都是果酒，如果有市场，说不定以为她还能以此为生。 秦封看着对方的笑颜，他嘴唇轻抿，轻声说：“不客气。” 陆檀把小笼包放上蒸笼，开始去处理鸡丝海带汤，汤底是她昨晚吊着的鸡汤，小火慢熬，熬得骨肉分离，咕嘟咕嘟得冒着小泡，她把鸡骨和鸡肉捞起来，放入处理好的海带，不需要煮得太久。 把汤盛出来，把撕好的鸡丝放进去，撒上细碎的葱花。 小笼包也已经蒸好了，掀开盖子，白色蒸汽瞬间喷涌而出，那一瞬间鼻尖都是外皮的面香。 小笼包的面皮要厚薄适中，撕开外面一层薄膜，能露出里面蜂窝状的面肉，只有这样的面皮，吃起来才喧松可口，搭配着里面的肉团，吃到嘴里面香和肉香才能最好的融合在一起。 有些做小笼包的师傅手艺不够，不是面和的太死，就是皮包的太厚或是太薄，外面的面皮成了配菜点缀，或是里面的肉丸成了点缀，前者像是吃肉圆子，后者像是吃有馅的馒头。 秦封看着陆檀把蒸笼端下来，被汤的捏住自己的耳垂。 他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目光却很柔和。 他能在陆檀身上感受到“认真”的严肃气质，她并不是把做饭当做一样随意的事情看待，她把做饭当做最崇高的工作，因此才能做出美味的食物。 他欣赏“认真”的人，因此对陆檀也颇有好感。 就像他自己，辉乘走到现在这个程度，他也没有片刻放松。 “认真”这两个字，总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 当秦扬睡醒下楼后，看到的就是坐在餐桌旁边的秦封，以及摆在桌上的汤和小笼包——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中式早餐了，平常都是吃吐司或者三明治。 他觉得吃中式早餐，总显得有些没品位。 然而他闻着空气中那股面香和鸡汤的香味，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走向了餐桌。 秦封看秦扬坐下，这才放下手里的平板，问道：“我让管家给你准备了三明治和咖啡。” 秦扬：“……叔叔，我觉得我可以换换口味。” 秦封倒没有让秦扬难堪，他点点头，先拿起勺子喝了一口鸡丝海带汤。 入嘴的一瞬间，他只能感受到一个鲜字，鸡汤从舌尖流淌入喉，鲜香可口，但不会显得过于厚重，反而十分清爽，撇去了浮油，早上喝进嘴里不会觉得油腻。 小笼包做的也很小巧，可以一口一个，也可以两口一个，里面汤汁充裕，肉汁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味，跟蓬松喧软的面皮搭配在一起，滋味好得令人咋舌。 至少秦封从未吃过这样的小笼包。 秦封胃不好，浅尝即止，填完肚子就放下汤勺和筷子。 只有秦扬埋头苦吃，竟然一人吃了一笼半，还准备再去盛一碗汤。 他发现秦封停下筷子以后，笑道：“赵师傅手艺变好了。” 赵师傅就是这里原本的厨师。 秦封：“是小陆做的。” 他想了想，又说：“包里的肉丸我也锤了两下。” ——大约是滋味太好，他也莫名其妙的有些骄傲。 秦扬的笑僵在脸上，他无法想象秦封剁肉的样子——想想都觉得可怕。 于是他连忙换了个话题：“叔叔，听说庞氏酒庄要开品酒会了？” 秦封喝着茶：“嗯。” 秦扬笑着说：“我跟朋友约好了，一起去参加。” 秦封依旧“嗯”了一声。 秦扬急了：“叔叔，没有邀请函我进不去。” 他不过是个大学都没毕业，甚至一直没有参与公司运营决策的学生而已，在外面虽然跟秦封有父子名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人感情不深，一旦秦封娶妻生子，凭什么把产业交给早逝的大哥的儿子？ 给了，外头不过赞他一句兄弟情深。 不给，外头还能说他干得不对？ 本来就没有把产业给兄弟儿子的道理，秦封还这么年轻，说不定今年结婚，明年抱俩。 没几个人把秦扬看在眼里，去了公司，倒也有人叫他几声太子爷，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这个太子，委实没有分量。 所以庞氏是不可能单独给他请柬的，就算庞氏看好他，觉得他会继承辉乘，也绝不会在秦封大权在握的时候表露出来，商场上都是人精。 秦封：“那你去问小陆吧。” 秦扬不明所以：“啊？” 秦封享受的喝完最后一口点茶，觉得没有一天的开头像今天这么完美过，他说：“我问了小陆，她说想去看看，我就把三张请柬都给了她，让她自己带人去。” 秦扬震惊地说不出话，他怎么不知道秦封是这么一个大方又对人好的人？ 难道秦封不该对陆檀视而不见吗？ 秦封的脾气有这么好吗？ “叔叔……”秦扬左右为难，“那您能帮我跟庞叔叔说一声吗？” 有秦封的面子在，就算没有请柬也能去。 然而秦封对这个“儿子”缺乏关怀，他眉头微皱：“你是学生，去什么品酒会？” 秦扬一脸问号：“陆檀也是学生啊。” 秦封表情严肃：“她不一样，她会做药膳，你会吗？她会点茶，你会吗？她可能还会酿酒，你会吗？” 秦扬：“……” 秦封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抬起头，管家上前给他整理好领口领带，还有袖口的褶皱，秦封连余光都没有给秦扬：“你去找她问，她愿意带你去你就能去，不愿意带你去，你也别来求我。” 这么一瞬间，秦扬怀疑陆檀可能是秦封失散多年的亲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