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的事办完了吗?咱们何时回京啊?”沈青桠想起自己在京城买下的那戏园子,有些想早日回去看看情况了。
景衍略一思索,答道:“三日后。”三日时间已足够将江南之地牵扯进贪污案的官员悉数抄家了。
景衍昨日吩咐陈凌处置江南的景衡余党,那陈凌做事极为妥帖,昨日起就接连抄了十数位官员府邸。今日这消息在江南地界就传了个遍。
景衡不久前也到了扬州,他隐瞒身份呆在扬州城郊的一处小院养病。舟车劳顿折腾得他旧疾复发,这段时日一直卧床不起。
身子刚养的好了些,下边人就送来江南官场动荡的消息,他瞧着景衍处理的那些官员的名单,心知必然是林壑季的身份暴露了,才让景衍他们顺藤摸瓜查出这么多人来。
探子跪在榻边,一一将消息禀告。
景衡靠坐在软榻上,面色苍白。耳畔不住传来恶讯,他万分疲惫的合上双眼。林壑季暴露了,江南的这局棋也跟着完全废了,甚至就连枝枝,也可能已经被怀疑了。
他揉了揉酸痛的额头,声音暗哑的开口:“给枝枝递消息,林壑季已经暴露,景衍素来多疑,必定已经怀疑她了,让她务必小心,若是、若是她有危险,或是不堪忍受委屈,孤亦可帮她离开。”
罢了,他狠的下心让沈青桠去做棋子,却实在不忍她因此丧命。依景衍的手段,若是知晓她的身份,必然将她折磨至死,绝不会放过她。即便形势逼人,他保不了她荣华安稳,却也不愿她因他而死。
探子应诺却并未退下,他略微迟疑了下说:“林小姐请您至琼园一叙。”
林小姐名唤林凤兮,是徐梦所在的那戏班老板的妹妹,说是妹妹却比个姐姐还要当家。她是家中嫡女,而那林老板则不过是一庶子。林家老爷早些年就发过话,家中产业都是嫡女的,庶子庶女除了按月领份例外,一毫也不许沾染。
一年多前,沈青桠被送到扬州后,景衡放心不下曾亲到扬州知会林壑季。也就是在那时,他遇上林家小姐。景衡那时并未易容,只是戴了帏帽,林凤兮好奇男子为何戴着帏帽,又见景衡的身形极为眼熟,径直揭了他的帽檐。
这一揭她便瞧见景衡的真容。林家是皇商,林凤兮少时随父入京,曾见过东宫太子,一见倾心,惦念多年。她心知商贾人家难入东宫,只暗暗将人藏在心底。
执意不嫁熬到花信之年,成了扬州出了名的老姑娘。景衡的死讯传到扬州时,她不敢相信,后来竟当真让她遇见了活着的他。
林家本就是江南巨富,之后景衡在江南之地能侵吞巨额税银,拉无数商贾下马也都有林凤兮的功劳。
林凤兮喜欢景衡,这份感情昭然若揭。景衡心知肚明,却置之不理,他安心受着她的付出,却不给她丝毫柔情,偏偏那林凤兮依旧甘之如饴。
景衡想到林凤兮这些年的纠缠,和林壑季曾经禀告的,她试图杀了枝枝的事,眼中浮现厌恶。
他冷笑一声,斩钉截铁的拒绝:“不去。”
跪着的探子提着一口气将林凤兮交代的话接着说出:“林小姐说,今夜,沈姑娘和那位,会去澄园听戏。”
那位,景衍。呵,景衡心中自嘲一笑,林凤兮可真能掐他的软肋。他许久未见枝枝了,他想去见她,也想看看她和那个男人是如何相处的。
“好,转告她,孤会去,你退下吧。”景衡冷声对探子道。
探子闻言脸上浮现喜色,暗暗庆幸能给林凤兮交差了。他恭敬退下,景衡抬手唤了暗卫进来。
“跟上,待这探子把话带给林凤兮后,处理了他。”景衍话中的处理,就是要这探子的命。
这探子眼下的作态,已然是被林凤兮收买了,既已如此,景衡自然不会养一条有二心的狗。
探子欢欢喜喜回去报信儿,并不知道自己注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另一边,沈青桠梳妆打扮过后,便被景衍拉去了书房。景衍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起了给沈青桠画一副画像的心思。他拉着人去书房,将笔墨纸砚悉数收拾出来,又让下人们在院子中摆好。
而后还非得让沈青桠乖乖立在花枝旁由着她画。
沈青桠立在花枝旁,久了浑身都酸了,她忍不住暗骂景衍半点不会体贴心疼人。
第28章 (捉虫)
沈青桠十五岁那年时,曾经也有人为她作过一副画像。
那是她出阁之日,白日疲惫不已,晚间沐浴时困极睡去。
她那新婚夫婿景衡久等不到人,越过屏风望了一眼。只见她整个身子埋在水中,唯独露出半边香肩。
景衡只瞧了那一眼,便慌忙逃离。事后,他按着记忆作了副美人沐浴图,还在卷尾提了句——赠枝枝十五岁生辰并新婚贺礼。沈青桠出阁之日正是她的十五岁生辰。
可惜,那幅画,景衡画毁了。他多添了几笔,将他想象之中,实则却并未看到的水下之景也画了出来。
他所画的是美人玉体横陈,活色生香之景。这般艳图自然不能再赠于枝枝。后来这副画便被景衡收在明月楼暗室,妥帖放置。沈青桠从头到尾不知此事,到宫变那日,景衡一把火烧了明月楼,他以为那幅画也随之毁于火海。
景衡不知,当日太子妃先行离开时,途径明月楼暗室,发现了那幅画。她恨毒了沈青桠狐媚惑主,将那副画揭下带走意欲毁掉。后来舟车劳顿之下倒给这幅画像忘了,于是那幅画便一直搁置在太子妃暂居的凉州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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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转动,时间缓缓消逝,景衍终于画完最后一笔。
他搁笔抬眸,将画像与眼前的女子比对。
这一番对比后,景衍微微凝眉,略带不满。此画在他看来只描摹出枝枝九分美好,容颜身姿是那九分,差的一分是画不出的风情。
“怎么?”沈青桠皱眉上前去瞧画,看景衍那副神情还以为他将画给画毁了呢。
“我在这可是立了许久,半边身子都酸了,你要是画毁了往后再不许拉着我作画。”她嘟囔着上前去瞧那副画像。
见画像并未画毁,反倒将人画的十分细致。眉眼身姿,鬓边步摇,每一处都极为用心,未曾放过丝毫细节。
“很好看呢,你画技好厉害!”沈青桠由衷地夸赞景衍。
景衍摇头笑了笑,眉眼氤氲风流,不正经的回了句:“画技拙劣,落笔描不出枝枝半分风情美好。”
沈青桠抵不过他这般调笑,红了脸娇声斥道:“油嘴滑舌!”
两人这边笑闹不已,前来传话的仆人立在门口进退两难。
还是沈青桠瞧见后,出声问了句,他才得了时机进来。
“公子、夫人,林老板送了帖子来,说是今夜澄园戏班派了出新戏,特特摆了宴,请公子携夫人前去观赏。”
仆人话落,景衍本欲拒绝,沈青桠却扯了扯他衣袖,暗示他自己想要去瞧瞧。
景衍顿住动作,心道几日后就要回京了,回京后他想要让她入宫,待入了宫,必然是难以出宫,倒不如趁着眼下,让她肆意玩闹一番,待入了宫,只怕就难有机会了。
“好,带你去。”景衍应了下来。
扬州夜里热闹繁华,景衍牵着沈青桠出府去了澄园。
这澄园原是林家产业,林风兮不耐经营戏园子,才让自己的庶兄接了手。
她早前从景衡的探子那里得知沈青桠与皇帝到了扬州,又知晓那两人关系不清不白,因此便起了些心思,想着制造机会让景衡好好看清楚沈青桠那个女人。
今夜便是她提早的安排,景衡接了她的消息后,强撑着病体早早到了。他到时,日头还未西斜。
林凤兮候在澄园等着景衡,见他这般早便到了,明白他是着急见那个女人,心中酸涩不已。
“爷来的真早,先去里间入座吧。”说着她便引着景衡去了侧首里间的位置。这处位置,正好可以将待会安排景衍所坐的那处里间瞧个清楚。
景衡今日仍旧易了容,他的易容之术就是林凤兮找的江湖人所教,这张造出来的脸,林凤兮早前也见过,是以一眼便认了出来。
景衡掩唇连连咳了几声,才撑着往里间走去,林凤兮见他身子虚弱,伸手想要扶他。她的手刚碰到景衡就被他下意识地甩开,他眼神里地那股子厌恶压不住得冒了出来。
林凤兮讪讪收了手,安静的跟着他去了里间,不敢再说话,只眼神倔强的咬唇立在一侧。
一室静谧,无人发声。
良久良久,夜幕挂起,外面人声鼎沸,景衡仍不曾开口。
直到外面隐隐传来沈青桠的声音,景衍才起身往门窗走,借着视觉的死角往外瞧去。
第29章 (捉虫)
隔着夜色月光,隔着人声熙攘,景衡瞧着他惦念了许久的姑娘。
他嘴唇微动,低喃了声“枝枝”。
眼前的姑娘穿着一身红衣,笑容依旧张扬肆意,与从前一般无二。只是她身旁的那个人不再是自己。没有了他,她依旧过得很好。
景衡苦笑一声,他的枝枝那般美好,合该受尽娇宠,一生富贵荣华,不受半分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