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妹这话说得是,”瞿氏心内虽恨,但她不似刘氏那般沉不住气,她转向崔琰,“四丫头,你走了这些日子,大家都急坏了,你跑那么远,到底做什么去了?”
“我说了,采药。”
瞿氏愣了下,旋即又笑道,“既是采药,那就好说,可终究是有违家规,还不快认错?”
不想崔琰并不领情,只冷冷地道:“我没错,大伯母让我认什么?”
“既不认错,那就祠堂跪着去!”崔昀怒道,他一向不喜崔琰的孤清,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温婉贤淑,此刻更是被她的倔强惹得不快,又想起老太太失踪的宝贝,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打定主意要惩戒一番,所以留下这句话后便拂袖而去。
“伯父……”人群中传来柔柔怯怯的声音,崔瑶看着即将要受罚的崔琰,刚要开口,却被一旁的刘氏瞪了一眼,“死丫头,做什么?胳膊肘偏往外拐……”说着,领着二房的子女离开了小院。
崔府的祠堂坐落在大院的西北角,同别的院落比起来,这里阴冷肃静,院内虽种了几株大树,可不显生机,反而愈发森然可怖,即便是酷暑时节,身处此地也会觉得寒气侵骨。
昨夜崔琰跪了两个时辰后实在支撑不住便趴在蒲团上睡着了,一早起来,她首先看见的便是爹娘与祖母的牌位,那些年岁久远却铭刻心头的记忆瞬间涌现在眼前。
自她蹒跚学步之时起,便日日浸泡在满院的药香里,也是从那时起,她爹娘不顾别人的非议,带着她四处游历,如此,她自小便看惯了山川河海。
志在四方的人,如何能甘心被囿于这小小的四方庭院……
正想着,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崔琰扭头,竟是陈墨言,他又退出去四处张望了下才轻手轻脚地进入祠堂内。
“你没事吧?”他蹲下身子,关切地询问,“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多谢,我没事。”崔琰不知他的来意,很是警惕地往一边挪了挪。
“唉……昨日舅父们发大么那的火,后来走后我去求了他们,可……”陈墨言并未看出她的戒备,只柔声道。
这样的鬼话她是不信的,此人心术不正、品性恶劣,再好看的皮囊都入不了她的眼。可偏偏自陈墨言初入崔府,第一次见到搂着竹笸立在梨树下的崔琰,就再也无法忘怀。如果说自心内生出的好感不足以支撑他对她长久爱恋,那么,外祖母给她留下的据说可以比拟整个崔府的财富,则成了他锲而不舍的真正缘由。
见崔琰不吱声,他并不气馁,对于她的冷漠,他是早就习惯了的,“你放心,他们到现在都没弄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去的,阿窈怎么都不肯说……”
“阿窈怎么样了?”她此刻最担心的正是阿窈,听到他提,自然急切地想知道。
“她没事,如今被关着,不过他们倒也没对她怎样。”他倒也没想到她会对一个丫头这么上心,“放心,我会关照她的……”
“五日前,大舅母和大妹妹去瞧你,不想发现你不在,问阿窈,她不吭声,大舅母无法,她也是着急,就派人禀报了两位舅父,噢,你可别怨她,好好的小姐不见了,对谁家来说不是大事?”
还没等崔琰开口,一阵阴冷的风吹进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陈墨言看见,立即动手要解自己的外袍,“可是冷?不如……”
崔琰如没看见般,即刻起身来至供案前,点燃三炷香,默默祷告。
陈墨言一阵难堪,心内又痒又恨,他看着面前她亭亭如玉的纤影,去解外袍的手瞬时紧握,“四妹妹,你真的不知道我……”他抬眼看了看院内的参参古木,又看了看旁若无人的崔琰,生生忍住将要冲口而出的话语。
心慌之下,一张纸片从他的袖口飘飘然落在地上,崔琰正张开眼警惕着他的动作,亦瞧见了那张纸,但看得并不真切,只似是一副简单的工笔画,她随即瞥见了他慌乱躁动的神色,赶忙如没看见般闭上眼。
陈墨言一边捡拾纸片,一边看崔琰,见她依旧纹丝不动,便放了心,“舅父那边,我还会去求情的,”他眼珠略动,“妹妹再坚持一会儿。”
崔琰微微侧头,见院门轻轻合上,方微微叹了口气,回身盘坐在蒲团上,揉着僵硬疼痛的膝盖。
南临府最宽阔平整的街道当属通云路,整条街以大块的青石铺就,街道两侧的商铺鳞次栉比,除了商铺,街边还摆满各色摊点,整条街喧腾热闹,是南临府最为繁华的地方。沿着这条街道一直向东,道路便渐渐冷清下来,这里便是南临府衙的所在地。
府衙大堂内,林秋寒正耐着性子翻看文书,在赤焰湖耽搁了小半月,自然堆积了不少亟待处理的公务。可是裴长宁在他府衙只负责人命案,其他杂务是一概不插手,是以此刻他只得强迫自己端端正正坐着,恨恨地看着一旁悠闲喝茶的裴长宁。
林秋寒把书册翻得哗哗作响,眉间的浮躁之气越积越盛,终于将手中的文书甩向一边,“不干了!不干了!都是些什么破事!”
“你这头衔是陛下封的,冲我发什么牢骚?”裴长宁睨了他一眼,起身递给他一杯茶。
林秋寒瞪着他,将那茶杯接过仰头饮尽,“说起这小子,我还没来得及找他呢!他自小就这样,不管干什么,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撒个娇就成,就是现在还是这副死样。”
裴长宁站定,原本沉静的眉间竟染了一丝阴郁,别人看不出,他林秋寒可是一眼就懂,“哎,你放心,那小子比你我都滑头,功夫深着呢,不用替他担心。他若是不成,能顺利亲政?你和我呀,替他守着大门就成。”
“难不成刚刚发牢骚的是我?”裴长宁幽幽地道。
林秋寒被噎住,还想再呛回去,扭头看见小六一溜烟跑进来,只好住口,转而问小六:“干什么慌慌张张的?生怕被人不知道你跑得快!伤口换过药了?”
小六在回程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胳膊磕到石头受了伤,崔琰当场给他处理了伤口,并且叮嘱他两日后到同济堂找她换药。
“换、换过了……”小六急促地喘着气,用力咽了咽口水。
“那你跑什么?”林秋寒眸光一闪,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裴长宁,继续问小六道,“难不成是崔大夫托你给裴大人带了什么口讯?”
“不、不是!”小六摇了摇头,“崔大夫今天根本没去医馆……”
“什么?”裴长宁面色微沉,霍地起身至小六跟前。
“我去医馆,医馆的白苏大夫说她今天没去,他和沈老堂主都觉得奇怪,说她从没有这样过,若是不去医馆,她会捎个信的。已经两天了……我想着,应该回来告诉大人。”小六终于平复下来,有些着急地说道。
“莫不是前些日子太过疲累,在家休息呢?”林秋寒想了下说道。
“不会!”裴长宁冷着脸,即刻否定道,随即一手拽住林秋寒的胳膊往外走。
“哎——干、干什么?”林秋寒在他身后叫着,脚步却不停,跟着他一同出了府衙。
崔府祠堂内,崔昀领着众人正审问崔琰,她跪在堂下,纵然双膝疼痛难忍,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没有一丝动摇。
崔昀摸着胡须,瘦长的脸尽显老练,“丫头,我已经让你反思了近两日的时间,今日,当着列位先祖,我再问你一遍,你知不知错?”
☆、君心为何
“我没错。”不出意外地,崔琰轻飘飘地说出这三个字,她原本苍白的脸色渐渐泛起了潮红,身子亦有些受不住地微颤。
院内苍梧森森,砖角浮苔青青。众人各有所思,是以堂上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若当真是去采药的倒还好,就怕……”刘氏冲着崔琰翻了个白眼,首先打破颇为压抑的气氛,但轻咳一声后又止住后面的话。
“就怕什么?”崔昉坐在刘氏身侧,故意提高语调问了这么一句。
“就怕啊,这丫头跟哪个男子私相授受……”刘氏见众人显然对此来了兴趣,很是满意,挪了挪肥胖的身子,“噢,我也是瞎猜的,看她爬墙的样子倒不像是第一次,想来她经常出去的……”
崔昀抚了抚额,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他恨他的母亲,身为崔府的嫡长子,她至死竟什么也没有给他留下。眼下虽说是他在掌家,崔府在外面的生意也还说得过去,但他知道面前这些人哪个没有自己的小算盘,分崩离析不过是迟早的事。
二房早在老太太还没去世前便着手往几个重要的铺子里安插可靠的心腹,即便是此刻就分家,他们也是一点亏都不吃的。就连和离归家的崔昐,当日老太太在时不知道被她哄骗了多少去。
至于崔琰……难怪他暗地里将崔府翻了个遍,却怎么都找不到那尊翠玉佛,原来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她送出了崔府!
“管家!请家法!”崔昀几乎是怒吼着,满堂的人皆噤声不语。
身材魁梧的崔才是崔府的家生子,自祖父一辈起不过是崔府略有些脸面的奴才,到了他自己,竟一步步做到崔府的管家。此刻听见崔昀的吩咐,知他的确是动了怒,是以也不吩咐旁人,亲自去请了家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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