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杜恒的逼问,玉槿并不敢抬头看他,她不怕服罪、不怕死,唯一怕的就是他知道真相进而对她失望。她紧紧揪着衣襟,大滴大滴的泪落在地上,湿了灰尘。
“无忧,”终于,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可她依旧不敢抬头,“无忧是你的孩儿。”
这话震惊了所有在场的每一个人,就连裴长宁也微微抿唇,每一个案件,真相总是冰冷无情的,可真相里的隐情总是百转千回,不可轻易去评断。
崔琰看着身子僵直,久久都不能缓过来的杜恒,突然想起来他二人都种兰花,心里难免会有些不忍,只好扭过头去。
“我知道,他是你的孩子,我不应该如此对待他,可谁让她的母亲是玉桐。我恨她入骨,就是因为她,我们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玉槿伏在地上,可谁也不敢忽略从她身上散发的恨意。
“我一直都不知道,她一直都喜欢你,可是你却跟我在一起,她恨我,就找许知和王礼……”她回忆起此生中最不堪的过往,仿若此刻就是当时,身子不自觉地蜷起,“玷辱了我……老叫花同他们是一伙的,那时他还没有家破人亡,整天跟在那两个畜生后面做尽坏事。”
崔琰正听得入神,不想耳边响起裴长宁低沉的声音,“杜恒原名叫杜崇,十二年前,他到这投靠一个亲戚,两年后离开的。”耳根被吹得麻酥酥的,她不禁红了脸,故作镇定继续往下听。
“我怕极了,怕你会不要我,整天坐立不安,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可几日后赵玉桐说是有事找我商量,把我约到客栈,当我到了那,却看见你们两个……”玉槿没有再说下去,“之后,她很是得意地在我面前炫耀,说你们是真心相爱,还说像我这样的脏女人怎么配得上你!”
“我待她像亲妹妹一般,可她什么都要跟我抢,连你也要不择手段地抢走。”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就这么不信我?那时,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那晚,我不知怎么的酒多了,醒来才知道犯了大错,去找你,你却是对我不理不睬的态度,你说,除了离开,我还能怎样?”杜恒眼中透着无尽的绝望与痛楚,双肩下垂,如此失魂落魄,全然没了意气风发的模样。
“你走之后,不过两个月,玉桐便发现有了身孕,她对你倒是百般维护,怎么都没有说出你的名字。我恨她,本想杀她了事,可想到她肚子里的是你的孩子,便改了主意,费劲力气把她关在山上,直到她生下一个浑身雪白的孩子,我趁她产后体虚,动手勒死了她。无忧是她给起的名字,哼,无忧,若不是她,我此生何忧?”说到这儿,玉槿的愧疚被恨意冲淡,她终于抬起头来,对着他说了这番话。
“再后来……”玉槿深深吐了口气,“我嫁给了赵集,他向来就有意于我,可我没有办法忘记过去,如何跟他开始?他先开始并没有喝酒的习惯,可我总冷淡他,他渐渐开始喝酒,喝了酒便打我,时间长了竟成了家常便饭。杀了王礼之后,他悄悄跟着我上了山,发现了无忧,也发现了我的秘密。他不去揭露我,反而想尽办法替我隐瞒,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为了我去死。”
“他打我,可我从不恨他。那日,你来看我,发誓要杀了他,我以为你只是一时气愤,不想你真的……唉……”玉槿又叹气,“当我听说他真的死了,料想就是你做的,我怎么能让你出事?我已是百死莫赎,怎么能再害你?”
杜恒身形不稳,“我以为你还同从前一样,只一味地心疼你,谁曾想你……”泪水自他的眼角滑落,他忽地重重跪在地上,“林大人,能否让我见见无忧?”
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等到相关善后事由悉数处理妥当,已是两日后,崔琰他们就在这日离开。
刚刚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碧空如洗,却洗不净人心中的阴霾。崔琰不是官家的人,自然不需要去县衙门交接,她收拾好行李时裴长宁一行才从县衙回来。
等待总是无聊的,她走出客栈,在客栈两侧的摊点前驻足,眼睛随意地扫过上面的各个小玩意,却没有为哪个停住目光。忽地,她看见一支素净的银簪静静地躺在一堆花哨的饰物里,在雨后并不灼热的阳光的照射下,微微泛着光。
她将那支簪子拿在手上,看得出神,白皙的脸上露出真心喜爱的小女儿态,并没有太在意摊主夸大其词的赞美。
“崔大夫!”林秋寒刚走出客栈就大声叫着崔琰,裴长宁随在他身后,沿着他说话的方向看去。
崔琰回神,随手将那支银簪放回原处,迎面向他二人走去。“可是要出发了?”
林秋寒点头,“这鬼地方,我一刻都待不下去,快走,快走!”他领着众人刚走没几步,只听裴长宁道:“你们先走,我忘了件东西。”不及林秋寒问是什么,他便折返而去。
林秋寒摇了摇头,也不等他,只顾往前走,不过一会,裴长宁便又追了上来。
出了城门,便见骆大娘一手牵着青儿,一手牵着无忧,等着给他们送行。经历了如此巨变,她鬓边又添了几丝银发,心绪还没有完全平复。见了崔琰,只勉强笑着,“崔大夫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定好好照料他们两个。”她看了看无忧,“也是给我那糊涂的女儿赎罪。”
青儿苦着脸,就连无忧似乎也懂得了这是分别,两人都围着崔琰,不言语。
崔琰心下不忍,差点就要说出要带他们走的话,可她自己如今危机重重,将来也还不知怎样,并没有能力顾及他们。“我如今并没有接纳你们的能力,只能将你们先留下。青儿你是哥哥,要照顾好无忧,若是遇到什么事,或是请人捎个书信,或是直接去南临府的同济堂寻我。”她叮嘱道。
“早间林大人已同县衙作了交待,这两个孩子你大可放心。”不远处牵马等着的裴长宁遥遥对着她说道。
崔琰见林秋寒带着其他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裴长宁在等她,虽然他并不催她,她也不再耽搁,借着他的力上马,坐稳后没有像来时那般扭捏,反而大大方方地拽紧他腰间的衣服。
世间的许多人,都是因为犹豫着、猜忌着才终致殊途,遗恨一生,就如玉槿与杜恒,所幸她是旁观之人。
策马扬鞭,他们向着夕阳疾驰而去,急促的马蹄扬起一阵尘土……
驰过依旧兀自浓烈的赤焰湖时,裴长宁勒住马儿,极目远眺,他们同这美景融成了一幅画。两人一马从背后看只是黑影,面前是粼粼波光,再远处几座山峰,上面残阳将落。
人来人往,只有湖水焰焰如旧。从前的故事虽然会淡去,但谁能说这样的故事将来就不会再发生?
☆、踪迹败露
临近崔府的后巷,崔琰不禁放慢脚步,心里有些忐忑,毕竟此次离家时间太长,足足比原定的时间多了十余日,不知阿窈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到了屋后,她并未发觉周遭有什么异常,稍稍安心,照旧扔了块石子,可她等了许久都没有长绳垂下。也难怪,阿窈并不知道她今日回来,可能不在院子里。正暗自纳罕,一条长绳从墙头探出了头,很快便垂到她面前。
她虽起了疑心,可此时也容不得退缩,若当真被发现了,还有阿窈等着她去维护。她不假思索,拽住绳子三两下就上了墙。
果然不出所料,她刚向墙内探头,只见本就逼仄的小院内乌泱泱一片,一家人还从没见这么齐整过,崔琰在心里嗤笑。
大伯父崔昀和二伯父崔昉并肩站在前面,后面是崔昐同两位伯母,再后面就是兄弟姊妹。众人神态各异,崔昀铁青着脸,崔昉看不出是气是笑,崔璎自然是又恨又得意地看着她。不过无论他们是何神情,此时都齐刷刷地仰头看崔琰,从她这个角度看尤其可笑。
还没站定,崔昀便厉声喝道:“还不跪下!”
“为何要跪?”崔琰扬眉,冷眼看着瘦矍的崔昀。
“你还有脸问我为何?我问你,这些日子你去哪了?”崔昀怒气正盛,一双小眼睛瞪着崔琰,这样看,他同瞿氏倒的确是有夫妻相。
“赤焰湖。”崔琰并不打算隐瞒。
“去做什么”崔昉抢先问,生怕在众人面前失了气势。
“采药。”
“采药?真是不知羞耻!”崔昀怒气更盛。
“哎呀,”只见瞿氏上前,“两位老爷可别气坏了身子,有什么话好好说,慢慢问清楚才是,也不要太为难了四丫头。”
刘氏轻哼着,也走向前,“大嫂这话可错了,依我看,不管她出去干什么,总归是个还未出阁的丫头,这样出去抛头露面,完全不顾姊妹们的脸面,这样谁还敢到我崔家提亲?二丫头、三丫头都还好,倒是璎姐儿,眼见着年纪也不小的,大嫂能不着急?”她向来如此,是个随风倒向的墙头草,变脸如变天,跟谁都能结盟,跟谁都不真心。
崔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刘氏的话如刀子深深扎进她心里,她身为崔府长房嫡女,可那又怎样,真正的富贵世家谁能看上这样的人家?想到这,她看向孤傲的崔琰,更是满肚子火没处发,只是此刻这场合轮不到她说话,便狠狠剜了崔琰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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