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闻香小筑里买走的香,想必没有哪家会细细查看。
把普通香篆特地配成迷香售卖出去,幕后之人到底想干什么呢?
单纯陷害?
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苏明月仔细数过。
这里留存着二十三盒,加上记录簿上近七日售卖出去的,恰好整整四十九盒。
“可要招人来细细审问?”苏明月问道。
分明三娘的年纪比她还小,但三娘在的时候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遵从她的想法。
“不可声张。”孟怀曦摇摇头,蹙眉:“劳苏姐姐将近月来的账册都取来。”
明月坊所属的铺子记账方法都是经过她改良过的,每一笔流水都记得清清楚楚,可以对应到每一个经手之人名上。就是为了防备出现差错后,互相推诿。
苏明月做事细致,左右瞧过,确认这存香的房间内便只有她与孟怀曦二人,方才合上门。
孟怀曦每翻过一页,面色便冷凝一分。
这种叫苏合的安神香并非店内主推的,近一月来才渐渐加大供应量。
苏明月算过的四十九盒,都是在这一月里做出来的。
这账上查不出任何差错,购买这种特殊迷香的俱是六品以下的小吏,且闻香小筑里大多数人都有沾手。
好像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但——
闻香小筑的东西主打用料上乘,价格并不亲民,大主顾乃是豪门贵族的夫人小姐。
这些小吏每月俸禄不高,平白多出花销在无用的香篆上,本身就能说明些问题。
房间内很安静,落针可闻。
西边的户牖大敞着,街角百姓议论声顺着风递进来。
“阿婆可得小心照顾你家孙子,我听隔壁老王头说近来京中多有小孩失踪,可得小心哩。”
“便是那大理寺与吏部不干人事,寻常抓人倒是快,这现在事到临头反而不见他们的踪迹。”
“且少说两句嘞。再等等,官家老爷必定会为咱们主持公道的。”
还有孩童失踪?
所有诡异之事像一张密不通风的大网压下来。
冥冥之中有人在筹谋布置,她隐约能察觉端倪,却无从下手。
孟怀曦将账册放在案上,手掌轻轻压着页脚,指着几处道:“苏姐姐同我一起把这二十来位买家记下来。”
苏明月点点头,握着笔严阵以待。
孟怀曦凑在她耳边,声音极轻:“把这份名单带回去,除却阿狸谁也不要说。”无需多说,苏狸那样机敏的性子,自然会察觉到她的意思。
孟怀曦隐隐觉得,幕后之人就在她们身边,甚至同她同苏狸关系亲密。
若不是苏明月刚刚进入明月阁,根本没有时间接触更深层次的运作,且孟怀曦素来知晓她的为人。
恐怕,她会连她也不敢信。
天边黑沉沉的。
孟怀曦挺着背脊,吁口气。
希望不是她想的那个样子,如果他沦落到要靠无辜之人实现目的,那么就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入夜。
星月隐入厚厚的阴云中,宫道边灯火通明。
远处御花园中隐隐有蛙鸣声飘来。
戚昀手里握着一张纸笺,剑眉微蹙。
因着越州水患一事,他今日特地招人到殿中议事,却没曾想户部工部互相推诿个不停。赈灾良法没有商讨出来不说,还吵得人格外头大。
暖阁中灯火通明。
虽然今日阿萤有派人来只会过,但到底是他耽误了不少时辰。
戚昀有些不确定。
鸳鸯守在门外,弯腰正在剪烛心。
戚昀负手问道:“姑娘还没睡下?”
鸳鸯放下剪刀,躬身道:“姑娘说有事等您商讨,便一直等着未曾就寝。”
戚昀嗯一声,推开门走进去。
书桌正好对着门口。
戚昀一眼望进去。
书案上堆叠着三五本卷宗,废纸篓里装着大半纸团。酥饼团成一团窝在石砚附近,纸张散乱摊着。
小姑娘则趴在案几上,睡得酣甜。
显然是等他等到睡过去了,戚昀喉结上下滚动,隐隐感到心间一软。
孟怀曦压在手臂间的侧脸被书褶压出一道红印子。
戚昀小心将人抱起来,温柔细致地搂进怀里,顺手在她颊边揉了揉。
她皮肤白,动辄一点擦碰都能留上好几日痕迹。明早起来瞧见脸上这道印子,怕是会郁闷。
孟怀曦实在困得很,眼睛都睁不开。手指在他发间推了推,像寻常应付酥饼那样,含糊道:“不要闹我啦。”
戚昀低笑两声。
“明日春猎,阿萤同我一道去。”戚昀低着声,像是诱哄:“好不好?”
孟怀曦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她很敷衍的嗯了一声,顺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乖一点,不要吵我。”
这显然是对酥饼的态度。
这一阵动静不小,窝在宣纸边当大猫镇纸的酥饼悠悠醒转,下意识想跳过去蹭孟怀曦垂下的手掌,却被戚昀一下子拦着了。
戚昀扫了它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酥饼自然不干,很凶地喵了一声,喉咙底下发出一阵呼噜声。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
酥饼眼见着这人抱着自家饲养员,一路往拔步床走去。
戚昀将人放下,孟怀曦翻了个身,很自然地朝里侧滚去。
这也是她的习惯。
戚昀伸手将孟怀曦发间唯一的发簪取下来,细软的头发扫在他手背上。
别瞧她现在睡容乖巧,其实睡相很差。
戚昀像是想起了什么,没忍住扬唇笑了一下,伸手掖了掖被角,俯身在她眉心落在一吻。
半晌,轻声道:“好梦。”
*
第二日。
天刚蒙蒙亮,孟怀曦就被鸳鸯从温暖的被窝间拉起来。
孟怀曦揉了揉眼,打个呵欠:“怎么这么早?”
“今日是春猎第一日,有头有脸的官家小姐、命妇们左右也会跟着一道去。”鸳鸯又道,“陛下都吩咐过了,东郊路远匆忙间许是顾不上早膳,让您早些起好垫垫肚子。”
“小姐您自个儿说的要去,可不能懒怠。”鸳鸯用篦子将她的长发梳顺,捡着妆奁里精致又不繁复的发饰左右对比。
孟怀曦赤脚踩在白毯上,懵然道:“我什么时候答应的?”
虽说是暂住,这里备着的首饰依旧让人咂舌。样样精巧不说,头面、禁步、手钏一应物什件件不缺。
便是她家小姐想拿步摇玉簪摔着玩,那也是绰绰有余的。
鸳鸯手脚利落的为她编好辫子,在发尾缀上两枚小巧的铃铛,头也不抬:“那定然是小姐忙忘了。”
孟怀曦恍然,或许真是我忘了?
低头只瞧见用作拉弓的扳指下压着一张笺子,正页上是她的笔迹,潦草写着“医者仁心”四个大字。
孟怀曦没弄明白,又把那纸笺翻过来瞧。
纸笺背面用朱砂翻来覆去写着“阿萤”两个字。
好幼稚啊。
孟怀曦没抑制住唇角边微扬的弧度,就那么撑着下巴一个一个数。
不多不少,整整一百遍。
作者有话要说:
抓住了,是批奏折时开小差的陛下。
第35章 春猎
东郊御猎场坐落在横山脚下, 是上京郊外最广袤的一片平原。
按照前雍的传统,每年春猎便是检验各家子弟本事的演武场。
这一传统俨然延续到了新朝。
御猎场里虽说还是圈养起来的野兽,却大半都是衡山中自然生长的猛兽。
与史书上诟病颇多的假把式不同, 能够名列前茅的官家子弟, 都靠的是真本事获赏。同样的, 纨绔子弟差点命丧兽口的传闻便也年年都有。
御驾出行自然是浩浩荡荡一片人。
孟怀曦坐在戚小郡主身边, 视野尤为开阔。
戚昀站在不远的高台上,照例做一番赛前鼓舞士气的致辞。
他今日穿着玄底金线织就的胡服, 腰间只佩着一把用惯的长剑,眉间凛然,眼底无波。
孟怀曦无从得知曾经戚昀在丹墀下注视她的心情,而在她错过的时间里,这个人已然变得足够强大, 强大到以一己之躯庇佑家国万民。
这样子的他,只远远遥望便让人心潮澎湃。
孟怀曦抿唇笑了一下, 右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
直到戚昀领着狩猎的大头部队,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戚若微打了个响指,提议:“他们有他们的比法, 咱们也有咱们的玩法。”
柳亦舒手搭在额前遮太阳, 恹恹的提不起劲:“怎么个玩法?”
“跑马。”戚若微遥遥一指,“瞧见那颗槐树没?便将那里做终点。绕着这营地跑半圈,摘下一片槐树叶子,谁先摘到算谁赢。”
“听上去有些意思。”孟怀曦掰了下指节, 眯起眼:“算我一个。”
“我就算了。”柳亦舒摆手道:“反正都是陪跑, 也不缺这一个。”她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平日里瞎跑跑可以, 正经比起来却是不在行。
今日日头略略毒辣了些,大家都懒散着不想动。
戚若微并不强求,只凑在孟怀曦身边,扬眉小声道:“小婶婶,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