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以。
有冰凉的风穿过她的指缝, 她慢慢地蜷握, 重将手掌垂下。
晚间温度不高,火堆的温热便正正好, 孟怀曦抱膝坐在原地,眼皮一张一合,几欲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半梦半醒间,孟怀曦感受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月亮隐在层层云雾中。
孟怀曦坐的位置正好背着火光,有些黑,看不清这人的脸。但他靠过来的时候,身上有熟悉的冷香。
戚昀眉梢带着些笑意,装束从简,全然看不出是今日站在高台上威风凛凛的皇帝。
孟怀曦打着呵欠揉了揉眼角,问:“你怎么来了?”
戚昀手掌间逮着一对儿兔耳朵,在她眼前晃了晃,道:“今日说好的烤山兔。”
那兔子陡然被人遏制命运的耳朵,双腿还在努力蹬着,兔牙咧开瞧上去一脸凶狠。
孟怀曦毫无同情心,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这样子真的很喜感。
戚昀伸出手,眉梢微扬,“带你重新找个地方去烤兔子。”
不是疑问句。
孟怀曦垂下眼,她不过是一句玩笑,但是他当真了。
这样的事情很多。
孟怀曦漫无目的回想,跟往回每一次都一样。
只要是她说的,他其实都为她做到了。
在火光映衬下,他的眉眼愈渐柔和。
孟怀曦把手搭上去,声音低的像是叹息,“有些舍不得是怎么回事。”
戚昀走在前头没听清,转身低下头又问:“什么?”
“没什么。”孟怀曦笑了一下,快走两步同他并肩。“我要再加一点辣。”
她向来嗜辣,这阵子是拘的紧了些。
戚昀想了想,妥协道:“只这一次。”
孟怀曦嗯一声,重复道:“只这一次。”他们这两条本应错过的平行线,早该回到正轨。
……
平地前有一汪山泉水,流淌着涓涓细流。
周围干柴很多。
在戚昀的帮扶下,孟怀曦很快就搭起人生第一个顺利燃起的火堆。
戚昀坐在泉眼边处理兔子,顺手把刀鞘丢回给孟怀曦。他用的那把刀很眼熟,好像当年她在雪地里捡到他的时候,这把刀就在了。
杀人饮血的刀,现在却用来剥兔子。
简直是杀鸡用宰牛刀的典型。
孟怀曦怀里抱着刀鞘,弯起眼,揶揄:“这算不算折辱了这刀?”
他掌中握着一方巾帕,顺着刀刃将血水擦开。
戚昀一哂:“我刀下,不分四六九等。”
孟怀曦转念一想,也是,不过刀下亡魂难不成还分什么达不达官,富不富贵。
戚昀却又说:“能为小殿下服务,便是它的荣幸。”
孟怀曦也点点头:“我回去在这刀鞘上镶上一颗宝石,算是酬劳,如何?”
戚昀:“它可能喜欢更直接一些的酬劳。”比如给它的主人。
孟怀曦低下头,没接话。
戚昀笑了一声,就地取材用竹枝穿着整只兔子。
热油滴在燃着的火焰上,噼里啪啦地响。
香气慢慢渗透出来,戚昀举起竹枝瞧了瞧,顺势掰下一只兔腿递给她。
孟怀曦接过兔腿肉,小心吹了吹反而递回给他:“能者为先。”
戚昀眼中笑意渐浓,投桃报李将自己吹过的另一只换去。
孟怀曦这才接过来,刚出炉的兔肉极烫,只有小口小口地咬。
像一只贪食的小仓鼠,戚昀长眉轻挑。
因为辣,她嘴唇颜色比平日更深一些。或许是因为没太注意,唇下蹭着一点灰。
火光映衬在两人之间,无端滋生出暧昧的氛围。
戚昀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拇指揩过唇角。
“阿萤,我——”
因着习剑用笔的缘故,他指腹间有微硬的茧。
痒酥酥的。
手中骨头滚落在草地间。
孟怀曦觉得心慌,一下子站起来连连退了数步,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五指间骤然空了,他慢慢收回手掌,双指摩挲。
戚昀皱起眉。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的阿萤有些不对劲。
*
这两日不知是什么原因,戚昀总会忙里抽闲邀她出游,孟怀曦软下心肠没有拒绝。
两人便将衡山周围都踏了个遍。
今日闲着没事,她又去前日里同戚昀跑马时偶然碰见的小溪躲太阳。
这儿虽然比不得玉醴泉那般清冽甘甜,但也算上京周围少有的景致。溪里还有一群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鱼,很适合捉来打牙祭。
孟怀曦显然没有料到,戚昀也在这里。
“过来。”他支着腿,一手握着钓竿,一手挥了挥向她招手。
像是料到了她会来。
孟怀曦坐过去,偏头问:“怎么来了这儿?”这人应该领着一堆人去山间狩猎,顺带听大臣们的彩虹屁。
戚昀挑了下眉,道:“躲懒。”
孟怀曦:“……”真是理直气壮呢。
孟怀曦心说,做皇帝的这么不务正业真的好吗?
旁边没有放水桶,他钓勾上也没有饵,偶尔骗上来一条又将鱼抛回水里去。
倒真像躲懒过来钓着玩的样子。
孟怀曦就那么撑着下巴看,并不说话。
风拂过水面,荡起阵阵涟漪。
戚昀率先开口:“殿下有心事。”是肯定的陈述语气。
孟怀曦微微垂着头,几乎不敢去看他的目光。
是了。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真论起来,瞒谁都瞒不过他。
孟怀曦双目平视手掌,强自镇定着从袖中拿出一方粉桃纸笺递过去。
他扫了那桃花笺一眼,上面细致写着关于他的病症该如何用药,如何施针调养。
戚昀眸色一寸寸沉下来,下颌紧绷,“这是何意?”
孟怀曦手指微微有些抖,几乎要握不稳那一张薄薄的纸笺。她索性将写满簪花小楷的桃花笺囫囵往他怀里一塞,语气生硬:“便是陛下以为的意思。”
鱼竿被随意仍在水潭边,如玉的碧色覆上污泥。
戚昀两手空着,却并不接。任由那纸笺被风吹开一段距离,他抬起头,“阿萤这样不问缘由就判人出局,是不是有些没道理?”
他脸上没了温和笑意,好似回归到最开始认识的样子。
那一双熟悉的眼里曾经有星辰霄汉、桃李春光,现在却像荒漠冰川,几乎静得死寂。
孟怀曦别过头,笑了一声:“有些事,本就没有道理可讲。”
戚昀也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若我一定要求一个因由呢?”
“坦白说吧,我是记恨着从前的事,我也受不住被人管束。”孟怀曦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起波澜,“你平日里所作所为,都叫我生厌。”
戚昀定定看着她。
半晌,一语道破:“阿萤在说谎。”
孟怀曦死咬下唇,她袖中的手指紧紧蜷着,仿佛能依靠疼痛换得微末的镇静。
“一桩一桩算起来,确是陛下对我于我有恩。我自诩是个浑然没有心肺的,这一回难得寻回点良心。”扫了一眼落在花草间的纸笺,她又说,“这方子能保您春秋鼎盛,再无后顾之忧。”
孟怀曦拍了拍手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咱们两相抵了,就当前尘尽消。如何?”
春秋鼎盛。
两相抵了。
她从前的玩笑话,现在却变成最伤人的利刃。
戚昀明明知道这或许不是她的本意,却抑制不住从胸膛席卷而出的燥意。抬手捉住她的腕骨,眼尾渐渐生出一抹红:“长公主殿下以为我是什么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伶人,捧哏逗乐的戏子?”
头一回,他看她的目光带着令人胆寒的冷。
“我以为不把话说绝是成年人之间的体贴。”
向来敏感的皮肤被生生勒出一道青紫,她眉梢却未动分毫。孟怀曦仍是笑着,“戚尧沉,你我之间前尘如何,咱们心知肚明。何必要我把话挑明,让大家都难看。”
有时候带苦衷的谎言比真实更伤人。
她将他推开过两次。
事不过三,这一回便是有苦衷也算不上多磊落。
但并不一定所有事都要求一个圆满,就这样分开也不错。
“两清?”
戚昀冷嗤,一字一顿道:“你、休、想。”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需要,没有贬低戏剧的意思。
第37章 争吵
戚昀突然用力一拉。
天旋地转间孟怀曦倒在戚昀怀里, 下巴结结实实磕在他的胸膛上,一下子红了一大片。
孟怀曦向来敏感,眼睛红了一圈。
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戚昀手指摩挲着那一片泛红的肌肤, 捏着她的下巴向上抬。
下一刻, 冰凉的唇压下来。
他的动作堪称粗暴, 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孟怀曦没忍住惊呼。
只是那呼声却没能说出口, 便被人尽数咽下。戚昀趁虚而入,叩开她紧锁的齿贝, 不知餍足一般掠夺她口中的空气。
戚昀微微向后靠,玄黑的衣袖间叠着一抹鹅黄。孟怀曦骤然失了立足点,像一株攀附大树的菟丝花,只能依靠他的躯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