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瓷想着,便问道:
“往年年礼可有单子?”
“有,在书房。”
他唤人去书房取了礼单来,姜瓷不识字,吴嬷嬷念了,她便带着吴嬷嬷到后头库房去,照着单子的量调换着备了礼,等明日卫侯府再上门送过去。倒是开了库房看见几匹布料,顺手带了两块出来,寻思左右无事给卫戍做几身寝衣里衣。
初三一早卫侯府果然又来人,姜瓷命请到夙风居小花厅,见是个神情倨傲的老嬷嬷,不等姜瓷开口便指责起来,话里话外卫戍不孝,多年不曾和祖父祖母请安侍奉。
这就有意思了,连卫北靖那亲爹都叫撵出去二十年不往来了,如今却要这个被嫌弃的孙子回去伺候?
姜瓷端着笑不不答话,她说急了才应个“嗯”,“对”,“是”,态度是没的说挑不出刺儿来,如此添了三壶茶,这老嬷嬷总算住了嘴,怕是嘴皮子也累了。
“哎,吴嬷嬷,我乏了,代我送送客吧。”
姜瓷扶额,吴嬷嬷笑着把人送出去,连带着一马车的年礼,倒也不算空手而回。
但是初四,又来了。
这回两个老嬷嬷,姜瓷足耗了一个时辰,到初五,这话就难听多了,不忠不孝不悌不义都按到了卫戍头上,姜瓷也真耐不住这疲劳攻势,顺口相劝:
“郎君忙碌。”
这不过是托词,谁知老嬷嬷顿时眼底精光闪现,姜瓷暗道不好,想必误会什么,忙要挽回,那老嬷嬷却忽然柔和下去:
“既如此,少夫人却得闲的,况且这后宅有少夫人也足够。少夫人还没拜见过老夫人和诸位夫人吧?府中几位少夫人和姑娘,也都是和善的,听说郎君娶亲了,都惦记着还不曾见过少夫人……”
绕老绕去,姜瓷头昏,但摘出了卫戍,却把自己搭进去了。战况不够理想,姜瓷有些懊恼同卫戍说了,卫戍合上书:
“我明儿和你一起去。”
姜瓷可怜巴巴望着卫戍,卫戍笑着捏她脸:
“卫家急于再顶起门户,蚂蚁力气都舍不得弃,信不信你独自去了,她们必要留下你好逼我登门?左右还是为了我,还是省些力气吧。卫家到底不比旁人家,随口一句也就搪塞了。”
于是初六一早,不等卫侯府人登门,假夫妻便收拾了往卫侯府去了。
第二十九章
这还真是头一遭登卫侯府门,想着卫北靖被撵出去二十年还不能进门,卫戍无端有些解气。
阿肆叫门,门上一听说卫戍夫妻来了,顿时喜出望外把人迎进去,自有人把马车赶到偏门进了院子。卫戍一瞧挑起半边眉,凑在姜瓷耳边低声道:
“今儿怕是走不了了。”
“那怎么办?”
姜瓷也歪着头低声回,卫戍笑:
“住下呗,横竖吃他们的剩咱们的。”
姜瓷笑着点头,但凡省钱她都愿意。
因来的早,侯府还没客登门,清净的很。倒是一路走来亭台楼阁果然非同一般,就是破落了也能看出曾经的辉煌。待进了二门,来了两个婆子引姜瓷往后院去,卫戍拉着姜瓷,给她掖了掖斗篷,理着鬓发,轻声淡笑:
“去吧,我一会儿找你去。别怕,谁敢不给你好脸色,怼回去就成。”
两个婆子笑容顿时有些僵,早先听说卫戍脾气不好,一言不合就要打人,也没人敢接他的话。姜瓷笑着点头,卫戍把她往前送了一步,她才先走了。
卫戍路上同她说,卫老夫人最疼卫北靖,是以对于致使卫北靖被撵出去的许璎格外厌恨,连带也厌恶他这个孙子,人前人后从不吝惜辱骂,甚至觉着就是这对丧门星母子连累了卫家的败落。
路上慢行,姜瓷叹息。
这一家子糟污,不比姜家少多少。
侯府阔大,曾经到底也辉煌过,亭台楼阁精致大气,穿堂入院进了后宅,卫老夫人所居的荣安堂在东边,一进院落就顶着个紫气东来的匾额,院子里种了许多梧桐桂树,婆子丫头寂静无声,算是叫姜瓷见识了侯府气势。只这一处院落,就堪比小半个卫宅,引路婆子瞥一眼姜瓷,见她波澜不惊,倒有些诧异。
不是说小门小户市井出身么?
姜瓷被引到正堂外,听里头娇声脆语说笑不断,婆子进内通传后竟一下安静,她挑了挑眉,待片刻来请,她随着入内。绕过富贵花开的围屏,有人侍奉,姜瓷解了斗篷,在扑面而来的暖香中步履沉稳缓步入内。她虽未侧目,却显然觉着两侧无数打量她的目光在微微诧异,不仅微扬嘴角。
卫戍今早特叫她换了这身衣裳首饰,金贵又不俗套,她做的那身海棠红的衣裳叫他搭了银丝腰带,行走生辉,与头上白玉首饰相得益彰,低调的显示着华贵。
“姜瓷拜见卫老夫人。”
她微微屈膝低头,脊梁却挺直,吴嬷嬷跟在她身后,心里暗暗点头。
好,好,这是她出身最低的学生,却也是学的最好的学生。
她的气度,令卫家人意外。印象中市井小民的姑娘,不该是这样的,堂内令人尴尬的宁寂,片刻,有一道清脆的笑声从上头传来:
“老太太见了三嫂,高兴的都忘记说话了……”
姜瓷没抬头,却听这一声后,屋内窸窸窣窣有了声响,主位才传来低沉威严的声音:
“起来吧。”
姜瓷这才起身,侧立一旁,本离周遭人站的就远,可还是有人极为忌讳的又避开两步。姜瓷恍若未见,略略抬头,神色坦然清冷。方才那说话的姑娘就围在卫老夫人身边,此刻看清她,忍不住赞了一句:
“呀,三嫂好相貌,把澜妹妹都比下去了呢……”
众人看过去,姜瓷淡然自若,但有一道眼光着实冷淬,姜瓷想着,许就是什么澜妹妹了吧。倒是卫澜身边的一个年轻妇人瞥一眼冷笑:
“她如何能与澜妹妹比?”
卫北靖兄弟四人,他却并非最早娶亲,卫戍虽是他长子,在卫侯府却齿序为三,这说话的,是卫家四少夫人,才入门不久,是四房嫡姑娘卫澜的表姐,泼辣嘴利,果然这一句后,卫澜神色舒缓,别过头不再看她。
姜瓷仍旧不言语,一番试探,她似乎没气性,周围小声议论多起来,大多围绕姜瓷出身。卫老夫人身边的姑娘见状走下来,挽住姜瓷手臂:
“三嫂初来乍到,我为三嫂引荐一番。”
说着一一指引:
“这是我母亲,三嫂该唤二婶,那边是三婶四婶,还有两位姑姑今日不在。这边便是嫂子们了,那头最好看的,是澜妹妹,颂姐姐和莲姐姐今日也不在。还有一位姐姐,三嫂不见也罢。上头的便是老太太了,老太太呀,面凶心善呢,可个顶好的老祖宗!”
“韵儿。”
卫韵嘴甜,话音落,二夫人拉过她揽在怀里,摩挲抚摸,转头向姜瓷笑:
“我这女儿自小娇惯,话多了,三少夫人别见怪才是。”
“不会,韵姑娘极好。”
姜瓷虚应,却有人较真儿,一旁冷声讥讽:
“她好不好,轮得到你评论?你算什么……”
“二嫂!”
卫韵冷脸,二少夫人这才讪讪住口,却并没丝毫惧色。姜瓷粗略扫过满室女人神色,怕也只有那一位二少夫人才是个心思浅白的。
卫老夫人也在打量姜瓷,老来垂了眼皮的三角眼显得有几分刻薄。她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慢慢开口:
“你这出身,自不必说。我们卫府结亲的,不是仕宦官家,也要高门显贵。你若识时务,自请下堂,与卫戍合离便是,若不识好歹,那就只有被休一条路。”
堂内顿时又一片寂静,众女人眼光扫向姜瓷,见她微微错愕,大多幸灾乐祸。姜瓷却真是见识了,这卫老夫人心里没谱么?说的好似卫戍会听他话,但转念一想,卫家人从来瞧不起卫戍,怕是事到如今仍旧如此,便是卫戍显贵了,在她们看来,她们只消一道好眼色,愿意接纳他进卫侯府大门,他就该感恩戴德感激涕零,甚至唯唯诺诺任由摆布。
姜瓷笑了笑:
“老太太这话,我倒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你市井贱民出身,没得玷污我们卫侯府门第。”
卫三夫人冷笑,姜瓷比她笑容更甚:
“我倒不清楚,我卫府门第,与卫侯府何时有瓜葛?卫戍向我求亲时可只字不曾提过有此关联,我若早知道了……”
“知道如何?”
姜瓷淡淡笑了:
“便不会答应他了。”
卫家众人面色各异,却是嗤笑:
“你莫不是痴心妄想的疯了?你这贱民也配我卫家人求娶?莫不是你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逼得人丢不开手吧?”
这话就难听了,姜瓷却仍旧不恼:
“下不下三滥的,能叫他娶我,一心一意待我,那也是我的手段。”
屋里嘶嘶抽冷气的声音,姜瓷心里痛快。市井间女人掐架可没她们这样云里雾里藏着掖着,怎么气人怎么骂,谁越是风轻云淡,谁越能气死人。
姜瓷虽没试过,但不少瞧过,算是深谙其道。
“你怎如此不知廉耻?卫戍再低贱,也不是你能攀得上!赶紧滚开,叫他娶个门当户对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