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戍忽然动了几下,按的木头床吱呀作响,他又发出几声低糜含混的声音,姜瓷顿时红透了脸。外头的人听见这些顿了一下,迅速走了,卫戍这才翻身躺进里头。
“真是下作……”
姜瓷低声斥责,卫戍却低低发笑。
“比这更下作的事儿,卫侯府也做得出。”
姜瓷给他盖上被子,要起来往碳炉添两块碳,卫戍拉住她,又翻身下去,添了碳回来,姜瓷往里挪了挪,他躺在了外头。
半晌无声,卫戍心里都是姜瓷那小锦袋里的头发。
她随身带着,极为在乎,每每遇事都会下意识攥住。
不会是姜瓷自己的头发,那么……
是谁的头发?
卫戍不想那么想,但他却也不得不承认,头发的主人必然是她在乎的人。
亲人?……男人?
“姜瓷,你……有没有相好的……朋友?”
“朋友?”
姜瓷嗤笑:
“哪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
“那,有没有哪个亲人,对你好呢?”
“自然有啊,我娘啊。”
卫戍的心一下安下来,甚至带了笑问:
“那你娘一定给你留了不少念想。”
“没有呢。”
姜瓷又攥住锦袋,笑容泛苦:
“她病了许久,姜家没人管她,我那时还小,天天干活儿央求才能给她求来几口饭菜,那一天我给姜家人洗衣服回来,他们说我娘断气了,逼问我我娘攒的东西在哪里。可我娘什么都没了,要有,怎么会不给自己治病?我抱着我娘哭,他们把我娘的东西翻了个遍,但凡值两个子儿的都拿走了,不值钱的都烧了,说我娘有脏病,破席卷子都没有,拖到乱葬岗一把火烧了,等我追去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连骨头成灰都没留下一点……”
卫戍难以想象,年幼的姜瓷在大雨滂沱的乱葬岗,她肯定哭了。她的娘,连灰都没留下一点。他攥住了姜瓷的手,心却一点点往下沉。
也不是亲人的头发。
也必然不会是顾铜的,那么在顾铜之前,姜瓷还喜欢过谁?
他不敢问了,但又一遍一遍安慰自己。
没事,喜欢过谁都没事,她如今待他这样好,心里必是有他的,他要的是今后,长长久久的一生……
可是那个人对姜瓷必然重要,不然她不会一直贴身珍藏他的头发。
结发……
结发!
卫戍觉得他要发疯!恨不能再解开那个锦袋看看里头有没有姜瓷的头发!他回头看姜瓷,黑暗里姜瓷迷蒙发苦的微笑,他的心顿时又软下去。
算了,算了。
她喜欢谁就喜欢谁吧,他只要喜欢着她,待她好,那就成了。
而此时的姜瓷却在酝酿着另一件事,丝毫不知卫戍的挣扎。
初七一早,卫南书又遣人来叫卫戍,姜瓷交代吴嬷嬷,小厮连门都没进去,就听吴嬷嬷说卫戍病了。忙去告诉卫南书,卫南书诧异,亲自去了假夫妻的院子,姜瓷叫阿肆把卫南书迎进小厅,奉过茶她才过去。
“二老爷,真是不巧,阿戍病了。”
“昨日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是呢,许是吹了冷风,半夜发热,我一早要了姜汤让他喝下,这会儿正捂汗呢。二老爷可是有什么急事?”
姜瓷明知故问,卫南书起身:
“我去看看他。”
“早起打了十几个嚏喷,别过了病气给二老爷。”
姜瓷拿帕子沾了沾嘴角不存在的湿润,含笑道:
“二老爷有什么和我说就成,他的主,我还是能做的。”
卫南书惊疑不定,但昨夜想来已听卫二夫人同他说过,卫戍确实极为看重这娘子。女人心软耳根子软,若把她说通了,想必卫戍也就同意了。
“哦,也没什么。父亲心疼阿戍,他一个人孤身奋战辛苦的紧,黄雀卫里没个亲信怎么成,便想叫他两个堂弟进去帮衬他。”
“哎,是呢,卫戍确实辛苦的紧。”
姜瓷叹息,卫南书喜上眉梢,姜瓷抬眼看来:
“卫家要入黄雀卫的两位公子,想来是三房四房的吧?”
“正是,两房的嫡长子,很是出息的青年。”
姜瓷抿唇轻笑:
“哦,这样呀。那么这事儿,我不同意。”
第三十二章
“自家兄弟……你说什么?”
卫南书惊的站起来, 不可置信的盯住姜瓷,好半晌才道:
“你凭什么不同意?”
“凭我是他娘子。”
“你知不知廉耻?懂不懂女德女戒?你能做阿戍主?”
“不巧的很,只有我能做他的主。”
姜瓷浅笑, 卫南书大怒:
“古来妖姬祸国, 你也是一般货色!阿戍在那边孤苦无依,你还不叫他的兄弟去相助!”
“卫戍孤苦无依二十年了, 流落街头没人管, 被人算计没人管,这时候太上皇赏菜了,怎么就上赶着要管了?”
“你胡说八道!我卫家青年才俊,文武全才, 若不是为了心疼他帮衬他,哪里不能争一番天地!”
“哦,那更不能碍着公子们的大好前程呢, 倒是该请立世子才是,再或者您和老侯爷亲自去圣清殿请旨?叫太上皇发一道指令叫他们进黄雀卫?。”
姜瓷淡笑着堵的卫南书脸涨成猪肝色:
“你,你……”
“二老爷,别说这事卫戍不答应, 就是答应了, 我也不许。您不妨去问问韵姑娘, 到底为什么。我还得照顾阿戍, 他惯来辛苦,好容易过年能歇一歇, 自然要好生休养, 不然怎么给太上皇分忧呢。”
姜瓷始终笑着,送走卫南书后,她叫吴嬷嬷备礼, 又特拿出一对儿金丝红宝的镯子,分了一支装在锦盒里,给卫韵送了过去。
卫戍就斜躺在床上拿着本书看,听她在外头抢白卫南书,心里舒坦。见她来回忙碌,也不问为什么,听话的很。临近午时卫侯府着人来请用膳,姜瓷随口问今日可有客到,小丫头老实答有几家世家来拜年,老太太留了饭。姜瓷点点头:
“公子身上不好,我得照料,就不过去了。”
小丫头愕然,拿眼往垂着帘子的内室瞧,里头传开低低的咳嗽,吴嬷嬷道:
“还不快走。”
小丫头忙跑出去,姜瓷叫石榴悄悄跟着小丫头,过了会子石榴回来,说荣安堂热闹的很,说说笑笑。姜瓷又点了点头,端了热水进去,滴了些药汤,卫戍熟门熟路又趴好,姜瓷掀了衣裳给他擦了,重又上药。
“别说,程郎中的药真是好。”
卫戍笑:
“不好谁要他?倒是干渴的很,可否烦劳熬些莲子汤?”
客气的话戏谑的眉眼,姜瓷没好气瞥他一眼,转身去张罗,卫戍扬声:
“要个红泥小炉屋里炖!吴嬷嬷,先倒盏茶我喝!”
吴嬷嬷自然留下,姜瓷一路出去后,吴嬷嬷低低叹气。
“公子,您二位真是……”
一言难尽啊,她摇头,姜瓷不叫她说,卫戍又偏要知道。
“嬷嬷,我不告诉就是了,我家娘子纯良,您看……”
卫戍涎着脸笑,显然的讨好,吴嬷嬷无奈笑笑,她近身侍奉太后多年,黄雀卫的本事她是清楚的。
“知道瞒不住,公子想知道自然能知道。”
于是将昨日在园子里所听原原本本一字不差说了,看一眼卫戍,他竟平静无波,正如姜瓷所说,他真是不在意了。她怔了怔,慢慢又道:
“夫人听了这话,大恸,心疼的掉泪,指甲掐进掌心……”
卫戍铁打的神情倏然松动,他看着自己手掌,慢慢掐了一下,眉头一挑。
疼。
比他挨板子还疼。
这么疼,她怎么就掐的下去?
“好,我知道了。”
吴嬷嬷点头,把手里茶递过去,卫戍却没接,拿着兵书继续看。
姜瓷张罗好提了红泥小炉进屋,莲子是今秋才收,没去皮,便还是脆的,略泡了泡才剥了皮下锅,外头便有声响,听着似是卫南书。
阿肆进来禀报的功夫,卫南书和两个弟弟都径自进来了,脸上带笑,如同没看见姜瓷。
“阿戍啊。”
三人自顾自坐了,卫戍眉眼不抬,仍旧看书,鼻腔里慵懒的嗯了一声。
“昨日的事,都是误会,我已问清了,不过后宅里女人闲嚼舌根,你是个男人,莫不会计较的。”
卫戍挑眉:
“什么事?”
翻了一页书,卫南书与两个弟弟交换眼神,有些诧异:
“哦,就是……园子里的事。”
“园子里什么事?”
卫南书惊讶:
“哦,不知道就罢了,本也不算什么大事。”
“嗯。”
“那卫郎卫庆去帮你的事……”
“哦。”
卫戍眼睛总算离开书,带着淡然笑意看向卫南书:
“我今早恍惚听见卫二老爷同我娘子说话,她不是说了么,她不同意,我听她的。”
“你!”
“阿戍啊!”
卫南书要发怒,卫东炀忙拉住,笑着劝说:
“你可不能糊涂,不拘在哪儿也都得有左膀右臂不是,何况是黄雀卫,有人帮你了,你地位不就越发稳固?行事也更便宜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