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这情形,送信出去怕也不容易。
“好,你们几个就去送信,只消有一个能送出去就行!”
“敢问殿下要送给谁?”
太子迅速思考。
简呈翌能突如其来且这般顺畅的攻进宫中,京里乃至羽林卫中必有内应。摄政王遇袭,卫戍被斥,再到太上皇中毒卫戍受罚,串联下来,恐都是简呈翌的计谋。
冷汗涔涔下来,他捋了一遍,发觉京中此刻竟没有可救驾的兵马!
护卫京畿的护城军驻守在京郊大营,可卫戍远在奉龙寺又受了刑,怕是难带兵。即便能撑起来,消息也递了过去,可卫戍往来也须得两个时辰,两个时辰……除此之外,大炎武将除镇守边关的那几家大将,京中如今已少有武将家中豢养府兵,这也是朝中不允,文官攻讦的事。
太子抬头,遥遥望一眼太子妃,忽然笑了一笑。
短短片刻,他已明白今日之局无解。
唯一的出路……
太子拉着圣上又转回殿内,圣上惶惶,太子忽然撩袍跪下。圣上惊诧,外头杀声越近,殿内却诡异的安静,太子的声音清晰传来:
“父皇,三哥的心思,昭然若揭。今日之事他显然做了万全之备,可这终究是下下策,就算他逼宫成事,也终要落个乱臣贼子弑父弑储之名。但倘或父皇现下废太子诏书,改立三哥为太子,即刻禅位,如此总能保全父皇和皇祖父,也能保全我大炎皇室的名声。”
太子神情坚毅,圣上听着他的话,心内震撼,浑身颤抖。好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抖的不成样子的声音:
“那,那你呢……”
太子一笑:
“三哥不会留下儿臣,儿臣……便先同父皇拜别。儿臣不孝,不能承欢膝下,奉养父皇了。”
说罢不等圣上回神,他已起身,大步行去太子妃跟前。太子妃双眼通红,却也嘴角含笑:
“臣妾跟随太子……”
“不。”
太子拂开她伸来的手,深深的看了太子妃几眼,探到她耳边轻声道:
“我出去,总能拖延一二。若无人来救,你便趁乱离宫,不要回娘家,寻个山遥水远之处隐居起来,总能活命。”
说罢,他直起身子,万般眷恋的捏了捏她的手,毅然决然的往外走去。
“殿下!”
太子妃凄声大喊,太子堪堪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笑的温存:
“听话。”
第一零九章
太子挥手, 令人开了殿门,便走到了庭院中去。黄雀卫数人已叫太子派遣进殿护卫圣上和太上皇。院子里的羽林卫如临大敌,见太子出来忙聚拢过来, 将太子护在中间。
没多久, 院门轰然倒塌,不计其数的兵卫簇拥着简呈翌冲了进来。
无数火把将院子照的一片光亮, 披甲的简呈翌直对着十几个羽林卫护着的简呈舒。
太子轻轻摆手, 令这十几个人散开,他一下暴露在众人跟前,兄弟相对,简呈翌的笑容带着嗜血的残冷, 他一步步上前,染血的剑抵到了简呈舒颈上:
“没想到啊,可皇弟也没想到, 皇兄我,还有杀回来的一日吧?”
他仰天大笑,剑尖颤抖,在简呈舒的颈子上留下血痕。
殿内从窗户缝往外看的圣上冷汗直冒, 心底一阵阵的颤抖。
“别奢望有人来救。皇宫已被我层层围住, 什么消息也递不出去。就算漏了出去也无妨, 这盛京城里但凡能派出个兵来的人家, 也都被我围住了,哪个敢出来, 杀无赦。你说说他们, 犯得上为简家的事把命搭上?总是在朝为官,尽忠的也总是我简家的人,是谁, 对于他们而言,没什么分别。”
简呈翌笑的痛快:
“简禾熙倒了,卫戍倒了,里头那个老匹夫也快断气了,这天下,就是我简呈翌的了!本就该是我简呈翌的!”
他越说越激越,越说越恼恨,想起为这个储位费尽心思,到头来不抵太上皇一个心思,不抵简禾熙与卫戍的为敌,就觉着满腹怨怼,看着这个蚕食了本该是他的成果的弟弟,恶上心头,举剑刺去。
简呈舒闭眼,攥紧双手。
一切如他设想,他一死,父皇下改立诏书,紧接着禅位诏书。只要缓过这一刻,缓过让摄政王和卫戍知道这件事,那么一切还有回寰的余地。
千钧一发之际,眼见长剑便要刺进胸膛,忽然一声破空轻响,一支翎箭划破紧迫又寂静的打点,叮的射在长剑上,剑尖一歪,简呈舒趁势闪身,来势汹涌的长剑与简呈舒错身而过,只划破了他的肩臂。
“殿下!”
太子妃凄厉呼喊,从殿内扑了出来,太子一把接住太子妃护在身后,因这一支翎箭庭院顿时大乱,简呈翌恼怒大喝:
“谁!”
殿门外忽然想起皂靴踏地的声音,一声一声舒缓,满庭院的人不觉回头,就看见了一个修眉俊眼墨色长袍的青年吊儿郎当的走过来靠在殿门上,懒洋洋的丢掉手里的弓,堆着灿烂的冷笑看向简呈翌:
“呦,三庶人啊。”
卫戍拖着长长的腔调,简呈翌气不可遏。
“好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本还想留你几日狗命,待我大事所成后再料理你,没想到你自投罗网。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简呈翌再抬手,剑指向卫戍。
他有恃无恐。
京郊大营有人盯着,没人领兵出来,就算其中有诈,可卫戍单枪匹马又有何惧?思及此简呈翌冷笑起来,心头畅快。若不是卫戍去查漭山的事,哪有后来这么多事?而如果没有这些事,他依然还是那个最有望继位的皇长子,身份尊贵。
越想越很,简呈翌疾行几步往卫戍走去,他的手下会意,即刻也分出一股将卫戍团团围住。简呈翌说了那么多,卫戍正掏着耳朵,任由被围住,看似放弃抵抗。简呈翌越走越兴奋,脚步越来越快,即将走到卫戍跟前时,卫戍懒洋洋慢条斯理一甩手,简呈翌惊呼一声趔趄着险些倒地,长剑脱手,急忙攥住右手手腕,便从指缝里簇簇冒血,细微的暗器,简呈翌浑身颤抖气不可遏:
“杀了他杀了他!啊啊啊啊杀了他!”
手下听令,听过卫戍本事,方才也瞧了,谨慎拔剑,几人朝卫戍去,卫戍百无聊赖仰脖子:
“嗐,你家的事,你要再不出来,丢脸我可不管啦。”
几人顿时停下脚步,戒备的四下张望,就此时忽然雷霆之势四面八方无数兵卫越墙而入,顷刻将简呈翌一行围拢,局势瞬息改变。
太子看见殿门外,卫戍身后,慢慢走进来一个人。
玄色蟒袍,金质玉相,雍容冷淬。
摄政王!
摄政王走到卫戍身边时停下脚步,平静无波的眼神扫过庭院种种,微微蹙眉,有些失望。卫戍好心安慰:
“就知道他不行才废的。”
摄政王脸色舒缓,甚至微微点了点头。
简呈翌匪夷所思的脸上,急速变色,这时候再没有不明白的,打从摄政王遇袭后,一切都是演戏,就为了把发配途中失踪了的他引出来,甚至要把他暗中豢养的兵给引出来。
“你,你……”
简呈翌难以成言,不知是伤痛还是害怕,簇簇发抖,卫戍嗤笑:
“就这鸡胆子,也敢逼宫篡位?”
摄政王斜睨他一眼,卫戍假装没看见,摄政王又吩咐:
“太子,你该同他说说你的经历,也好叫他死的明白。”
简呈翌咚的跪地,太子诧异了一下,又明白过来。
“皇叔说的是。”
他放开攥着太子妃的手,轻拍了拍安抚,便有人把侧殿的大门打开,把简呈翌拖了进去,太子随后也跟了进去。
卫戍看着太子攥着太子妃的手,撇了撇嘴,他也想攥着姜瓷的手,好几日没见了,想的心慌。待要张嘴和摄政王说要没事他先回去了,摄政王冷冷一眼瞥过来,卫戍笑:
“我再待一刻,一刻一刻!”
摄政王冷笑:
“出息。”
“王爷不也圈了女人在房里,谁又笑话谁呀!”
卫戍无畏的揭短,摄政王哽了一下,别过头去,卫戍一阵窃笑,往摄政王身边凑了凑:
“王爷,听说那姑娘同我母亲生的极想,叫我也再见见?”
摄政王皱眉,下意识要拒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意味深长的一句:
“见见也好。”
卫戍点头,不再言语,看殿内那一站一瘫坐的兄弟两个。
太子居高临下看瘫软在椅子里的简呈翌,半晌无言。过了许久,简呈翌心思见见平复,阴狠的盯着太子:
“你得意了。”
太子微微浅笑:
“没什么可得意的,同是皇家血脉,你丢的脸面,也是孤的脸面。不过今日之后,皇兄怕是再难活在这世上,到底是出生的地方,长大的地方,你要是愿意,孤带着你,再走一回宫道。”
简呈翌脸色一变,咬牙暗骂:
“小人得志!”
“小人?”
太子仍旧温煦,不见恼怒,仿佛听到笑话,笑容更深:
“是孤欺辱幼弟?是孤中饱私囊?是拉帮结派?是孤搅乱朝堂?是孤踏着子民的血肉满足私欲?还是孤弑父弑弟,意图篡位逼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