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照不宣的事,但到底也不好明着玩乐,果然到初五,又发了逃犯简呈翌被杀的消息。不过圣上终究心软念情,没有殃及简呈翌的妻妾子女,仍叫他们前往发配。
初七,虽还没到复朝的日子,可宫里已忙碌起来,摄政王调兵遣将,将除夕那日的事但凡牵涉其中的都掌控起来,雷霆手段,没个几日就都审了明白,该杀的杀,该贬的贬,登时京中人人自危,毕竟当初收过简呈翌好处的不在少数。
在这当口,六皇子简呈慕去了一趟摄政王府,隔日宫里就传旨,派了简呈慕一件艰苦出力的差事,没个三年五载回不来,去的还是西北苦寒之地。
“这是发配了?”
卫戍在书房教姜瓷学字,姜瓷写着,听卫戍说着,挑了挑眉。
“嗯,简呈翌进京后就是进了他的府,摄政王遇刺前都是他在京里给简呈翌打掩护,自然是要罚的。听说后来还想趁乱干些什么,不过除夕那夜廖永清去了六皇子府,这就消停了。”
“这么些年过去,等六殿下再回来,太子的地位已然稳固了。”
卫戍笑笑。
卫如意的丧事办的及其隐秘,卫家闹的不堪,把四房撵出去后,二房三房又闹起来,逼着卫老侯爷请立世子。卫戍和卫北靖父子虽没和好,却也算冰释前嫌,有些事一旦澄清后,他们都担心老侯爷再把卫北靖召回来。
老侯爷这回也学了精,好容易好了些的身子不能再叫他们气倒下,遂一概不见,卫如意被送回来时,老侯爷见也没见。
当初知道卫如意做下那些事,老侯爷是当真失望之极,唯一的嫡女,他曾给予厚望,便是平庸些也就罢了,竟这么不顾廉耻,当年也知道老妻暗中安置女儿的事,终究血脉亲缘,睁一眼闭一眼也罢了,但在谋害许璎的事说清楚后,卫戍又叫程子彦来给老侯爷诊过脉,趁着功夫,又把卫如意对梅家人做的事说了,是以在老侯爷心里,这个女儿早就死了。
侯夫人伤心一场,要厚葬女儿,老侯爷却不许,只一口薄棺在荒郊野岭寻个地方葬了,堆了几块石头认个地儿。到元宵这日,老侯爷挣扎起来,拖着半边不利索的身子进宫请安,便提了请立世子的事,十七复朝,就下了卫侯府立世子的诏书。
叫人意外,老侯爷提的,是卫骏。
卫骏人在将军府,看传旨来的内官有些茫然,那内官笑道:
“恭喜世子,圣上言明,不必进宫谢恩了。世子倒是该多和兄长走动才是,老侯爷本属意忠毅侯,但忠毅侯如今已有爵位在身,还补了世袭,是比卫侯府还矜贵的身份,自不好再做这卫侯府的世子。是忠毅侯荐了世子,老侯爷也觉着很妥当。”
卫骏脸色古怪,内官又道:
“圣上还说了,叫将军一家回府去,老侯爷是大炎的有功之臣,可不能叫那些个不肖子孙给磋磨了。”
二十年整,卫北靖听见这些,一言难尽的心酸,眼圈就红了。
“我,我先去给父亲母亲请个安。”月月
父亲既愿意立他的儿子做世子,想是已原谅他了。不顾还没送走内官,卫北靖策马就往卫侯府去,看见苍老憔悴的爹娘,跪倒抱在膝头痛哭不已。
没几日,卫北靖一家就搬回了卫侯府,当日卫侯府就闹了起来。卫北靖护着爹娘,怕再气出好歹,独自出面,提了分家的事。
卫侯府分家闹的沸沸扬扬,卫北靖是带兵的,性情刚硬,硬是没叫二房三房得一点额外好处,把人撵了出去,但自打分家后,卫侯府却也算清净了。
到了二月初,纷纷扬扬一场大雪,卫戍带着姜瓷往摄政王府去。
第一一二章
简呈箬亲自在门口迎了, 夫妻两个并没见到摄政王,简呈箬领着他们径直往后院,花园深处一处独立僻静的小院子, 笼着炭盆的小屋里, 安安静静坐着的少女,正在绣花。
卫戍没急着进去, 隔窗看着, 少女绣花的姿态及其优雅,眼角眉梢的淡泊,微微翘起的指尖总有几分娇态,这绝不是一个贫民家里养大, 甚至须得为奴为婢的姑娘该有的姿态。
卫戍怔怔的,有些茫然。姜瓷轻轻推了他一下,卫戍回神, 姜瓷转身去了偏房等候。卫戍这才轻轻推开了门。
木门吱呀,少女抬头,看见陌生的郎君,面有疑惑。卫戍眼神幽深, 叫人瞧不清心思。
“我姓卫, 我生母, 名叫许璎。”
少女手一颤, 针扎进指头,她仓皇的把冒了血珠子的指尖纳进嘴里, 眼神躲避的站起身。
“原来, 原来是卫公子。”
卫戍点点头,自行坐了下来,少女定了定心神, 勉强笑着问道:
“公子喝什么茶?”
“随意吧。”
碳炉上坐着个小壶,少女烹茶,手法娴熟,少顷便送了一盏清香茶汤,卫戍看着茶汤,眼瞳瑟缩。
陶嬷嬷说过,母亲最喜雾针茶,洗上三回,泡个五息,浅淡清香,透着些许苦,微微回甘。
卫戍品了一口,抬头又看她,少女坐在左手边的椅子,微微低垂的头颈,臻首娥眉。卫戍眼皮子倏然搐了一下。
像!她的侧脸,和他太像了!
但二人这般枯坐,总是心底惊涛骇浪,卫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直到茶汤都冷透了,卫戍才艰涩的开口:
“你,你要是在摄政王府住的不习惯,可以,可以到忠毅侯府……”
“你过的好么?”
少女抬眼,目光柔婉的看着卫戍,那是慈母一样温暖的眼光。卫戍心里狠狠哆嗦了一下,在他成长的经历中,从没有一个女人,以母亲的姿态,这样看过他。
卫戍眼眶红了,少女的眼眶也红了,声音颤抖:
“此生,唯对不起的,只有许老夫人和你。”
卫戍紧紧抿着嘴唇,眼泪滑落,少女的帕子轻轻落在卫戍脸颊,她流着泪笑道:
“多大的孩子了,莫哭。你过的好么?我听他说,你如今过的很好。”
卫戍抿唇,微微点头:
“好,是很好。”
少女也点头,满是欣慰:
“那就好,那就好。”
似想起什么,又道:
“卫侯府苍郁院东厢第二间屋,柜子下头有个箱子,有几件小衣裳,肚兜和虎头鞋。你要是愿意,你拿回去,给你往后的孩子穿。”
“好,好。”
二人泪眼凝望许久,少女晶亮的眼瞳忽然黯淡,却勉强又笑道:
“你的母亲,是供在忠毅侯府的牌位。我在这里很好,你若是愿意,可以时不时来瞧瞧我。听闻你娘子是个很不俗的姑娘,我若有机会,也会去拜访她的。”
卫戍眼瞳也黯淡几分,却也知道她是不想给他带去麻烦,毕竟这事委实匪夷所思,他到如今也不敢尽信,这事还是捂着才对所有人都好,也不会给她再带去伤害。少女看卫戍脸色,淡淡笑了,却抑制不住低低咳嗽了几声,卫戍这才恍然想起她先前坠崖,身子伤的不轻,如今还没恢复:
“往后多的是机会见面,你如今身子还没好,好生休养才是。”
少女点头,卫戍想了想,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尴尬的笑笑,带了几分羞涩:
“那,那我先走了。”
“好。”
卫戍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她一眼,才又走。
待卫戍去偏房找了姜瓷一并走了,小屋里间的门帘掀起,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里头走出来,脸色深沉。屋子就那么小,只两把椅子,他坐了,自顾自的斟了一盏茶,看少女仍旧不愿收回的眼光,希冀的望着早已没了人影的院子。
有些事,真的说不清。
简禾熙可以肯定的是,在刺杀他的时候,这个少女还不是她,甚至在跳崖的时候也还不是,那回头的一眼,有恨,有畏惧,有可疑的勾缠,却唯独没有眷恋。那么深的悬崖,跳下去不可能活着,他曾找过玄学大师问过,得到的结果,是借尸还魂。
所以在她醒来后的第一眼,叫他那样震撼。可他却不敢相信,他无比希冀这个世上有奇迹,却又痛恨任何借由她的名号来行的龌龊事,她的洁净,不容任何人玷污。
他小心而谨慎,再三的试探,她知道无数只有她们两个人才知道的事情,不是她,还能是谁?
“阿璎。”
他唤了一声,倚门的少女颤了一下,低低的啜泣便传了来,她却擦干眼泪,笑着回头:
“做什么?”
少女正是刺杀摄政王的阿瑟。
简禾熙笑了,虽浅淡,可微微泛红的眼瞳里,也是笑意。
许多事,总算落下了一半的尘嚣。
因太上皇的忽然患病,也因朝堂权利的更迭,一派平和下的波涛汹涌,所有人都经历了一场大动荡。
太上皇不死心,继想治好自己,还想把权利再度集中回手中,制造了一场不小的谣言攻势。先是卫戍背主,拉走了本该是太上皇的黄雀卫,又投向摄政王暗算太上皇。再是摄政王不忠不孝,逼迫太上皇,甚至下毒暗算。
这种事解释不来,越描越黑,虽牵扯了卫戍,但根源还在摄政王身上。于是谣言才起的时候,摄政王就前往传说中的仙山寻找神医为太上皇求药,攀山越岭,伤痕累累的回来,带了一颗所谓的灵药,在众目睽睽下给太上皇服了,太上皇果然当下便好了许多,半边身子有了只觉,甚至可以蹒跚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