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往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简呈翌:
“是你,皇兄,是你。在你交代内务府暗中苛刻我们这几个出身不高的弟弟时,孤就同你说过,皇兄若志在天下,就该有个志在天下的样子,可惜皇兄听不得这些话,打了孤一顿板子,险些叫孤残疾,孤没死,皇兄不开心,几次三番暗中要害孤的性命,不是冬日把孤丢在冰窖锁起来,就是酷暑诬陷孤偷了你的东西,叫贵妃罚孤跪在庭院里,凡此种种。孤自诩不是圣人,做不到以德报怨,但也没有报复你。因为有人同孤说,孤不该为旁人的过错,染黑了自己的心。”
太子眼中璀璨,想起年幼时遇上的那个同样落魄,声名狼藉的少年,是他救了自己,没有声张,没有携恩以报,他只是叫自己,仍然做自己。
多年之后,也是这个少年,同自己血肉铺出,本该锦绣却仍旧黑暗的路,保他前行。
他说:
你们兄弟,只有你一个有志有才,但最重要的,是心怀百姓。
太子站的笔直,笑容干净而纯粹:
“孤很庆幸,听了他的话,这一辈子,得此良师益友,自能熬出苦难。皇兄,时至今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做的,没有人逼迫你,你怨不得任何人,唯一能怨的,只有你自己。”
简呈翌听太子说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恶毒且胆大的心思顿生,他还没动,太子便笑道:
“孤若是你,就不做这蠢事。如今念在血脉亲缘,大约还能得个舒坦的死法,但你若做了你想做的事,恐怕死也不能安生的死了。毕竟,皇兄的决定,从来没有对过。”
想要挟持他?
太子终于信了卫戍的话,三皇子此人,着实不够聪明,才智与野心不符。
简呈翌颓然,还想挣扎,却忽然发现浑身乏力,太子觉出不对,想了想,就回头看外头廊下靠着柱子的卫戍,卫戍一笑,太子回了一笑。
暗器上,涂了麻药。
太子缓步从偏殿出来,正殿里的太子立刻抖抖索索跑出来一个,为太子肩臂上的伤上药包扎,太子越过重重看向太子妃,太子妃眼含热泪却含笑以对,卫戍瞧着撇嘴,这回也不看摄政王了,转身就走。
午后忠毅侯府外就影影绰绰许多可疑之人,姜瓷叫厨下去买菜,自有暗卫假冒小厮出去,四下转过,发觉但凡能调兵的府上门外都是这般,余下便要松了许多,她心下明白,怕是卫戍临走前交代的事,到了要冒出来的时候了。
她也不慌,只在自己院子做饭,把人都打发了出去。
卫戍说要和她一同守夜的。
做好了饭,她就静静等着,眼见入夜,卫戍还没回来的时候,岑卿却先来了,笑容有些勉强无奈,又有些欲言又止。
第一一零章
“怎么了?”
姜瓷问, 岑卿挠头,少见的难为情,眼底却闪着光亮, 他悄声道:
“照着夫人吩咐, 请畅园的戏班子来府上搭三日台子,小人去畅园接人的时候……”
午后, 依照约定忠毅侯府去畅园接人, 后园戏台子都搭好了,梅青等人本该收拾妥当等接就是,谁知人都齐了只差梅青,坐等不来右等不来, 岑卿叫戏班子的人去瞧瞧,梅青一人住在最后头,僻静的很, 小厮跑去后谁知梅青竟不在院子里,屋里地上反倒躺着个中年臃肿的女人。
岑卿听说暗道不好,跑去一看松了口气,人只是被打晕了, 但看桌上有个药碗, 还剩了半盏汤药, 小厮解释梅青略有风寒, 怕误了这三日堂会,今早就服了药, 本预计是歇到午后刚刚好。岑卿端碗一闻, 诧异挑眉。
这药里,下了迷情药。再看地上躺着的女人,是胜娘。
岑卿是听说了胜娘纠缠梅青的事, 实则不少女人喜欢梅青,怕是接连遭拒,胜娘出此下策,谁知梅青中了药还是打晕她跑了,那么梅青如今在哪儿呢?
姜瓷听的脑仁儿突突直跳,忽然灵光一现,看向岑卿的那一眼,说明了她和岑卿想到了一块儿。姜瓷踟蹰道:
“嗯……春寒今儿轮休,该在房里。”
岑卿点了点头,姜瓷已站起来:
“我去瞧瞧吧。”
倘或梅青真在春寒房里,这事不好闹开。岑卿让路,就在小花厅里等着,越想嘴角的笑就越大。
到底事情已经过了小半日,因是除夕,府上忙碌,女婢住的院子僻静的很,姜瓷见院子里没别人,先松了口气,去到春寒的屋门口,先叩了叩门,里头没有声响,姜瓷缓了缓先将门推了个缝儿,少顷门便从里头被拉开了。
春寒开的门,眼睛红肿,面颊却也一片潮红,她是从门缝里瞥见是自家主子,才来开门。
“夫人。”
春寒有些局促,姜瓷就在门外看她一身倒是整齐,但有些虚软,心知怕是该经的事都经了,但屋里这么安静,难不成梅青事毕就走了?心里便有些发沉,才要说什么,屋里却有脚步声,春寒脸色一变,梅青已走到她身后。
“夫人。”
姜瓷正暗骂梅青狗东西,如今狗东西就在眼前,顿时不知该说什么。
“哦,半日不见春寒,我就来看看。”
梅青嘴角淡淡的笑,洞悉一切的眼神,姜瓷索性也不顾着她们脸面了,看春寒一眼,自顾进屋坐下。
“好了,还是敞开了说吧。”
梅青垂眼,少顷后,他一撩衣袍,跪了下来:
“求夫人,将春寒许给小人,小人愿用全部身家,为春寒赎身。”
姜瓷似笑非笑盯着梅青:
“你才出虎狼窝也没多久,身家能有多少?”
这事戳梅青的心,一辈子的心结,春寒急,正要替梅青分辨,姜瓷不轻不重瞥过一眼,春寒闭嘴垂头,有些心疼。梅青却坦然:
“有多少,便拿多少。”
姜瓷又道:
“你拿干了身家给她赎身,往后日子怎么过呢?”
“自是奋身竭力,给她安稳日子。”
春寒皱了皱眉:
“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不会离开夫人。”
梅青点头:
“依你。”
春寒更皱起眉头,却不知该说什么,姜瓷看了看道:
“梅青,你先去吧。”
梅青躬身行礼,却在离开前顿住脚步,头也没回道:
“姑娘,你已退无可退了。”
春寒发颤,梅青说罢人便走了,屋里静默许久,姜瓷看向春寒:
“这么些日子我都没曾过问,但如今这样,你预备怎样?”
“奴婢就是铰了头发做姑子,也绝不会嫁给他。”
姜瓷挑眉:
“你要是铰了头发做姑子,我心里就会不痛快,我要是不痛快,公子怕是不会叫梅青好过。”
春寒张了张口,又迟疑道:
“会如何?”
“打骂自是不必说,还会叫他去办险差,惩罚他。”
春寒心疼,却又倔强,姜瓷看着好笑,却沉着脸:
“从前你有情他无意,难得如今他有了心思,莫不是你心思有变?若是这样,我打死他替你出气!”
“夫人!”
姜瓷作势要起,春寒扑来抱住姜瓷腿,姜瓷故意怒道:
“这是做什么?”
春寒大哭:
“夫人!从前他拒我拒的心安理得,我也觉着没什么,人谁还点儿心事没点儿脾气?自打出了那事,他一反常态,他不是转了心思,他就是被逼无奈,他从前已经被人欺辱被人逼的够苦了,我不能再逼他了……”
姜瓷叹息,敛了怒容,把春寒拉起来,满脸眼泪一张帕子打湿了都没擦干净,她又叹气:
“春寒,你我都是自小过的苦的人,自该知道这样的人,看着再铁石心肠,再冷硬无情,实则心肠最软,最容易被打动。你是,我也是。我拿你当妹子看待,你的事,才会这么上心。可是春寒,有时候就是当局者迷。梅青经了那许多,有心结是必然,可因此他也成了世俗外的人。你口口声声那一回,依着他的性情,若心里真是分毫都没有你,根本不必你拒绝,他大可先拒了你,不给你任何攀扯上他的机会。但他没有。”
春寒怔怔的,眼泪虽还流,却止了哭声,姜瓷摇头:
“这些日子我没过问,但我知道他来找过你,你避而不见。你人前欢笑人后寡欢,这些我看在眼里,他想必也知道。你一心为他,他若心里一点波动也没有,也不值当你喜欢他这一场。今日的事……”
春寒眼泪滚下来:
“夫人,今日的事是个意外,他中了药,这才,这才……”
春寒难为情,姜瓷与人说这些事,多少也有些难为情,她掩饰的清了清嗓道:
“畅园到忠毅侯府,多少路?他要真是中药到了这么紧要的地步,哪儿不能寻个姑娘疏散?何苦避着人来找你?且退一步讲,梅青招人喜欢,他又吃过不少亏,难道就不会存个心,手头备个解药?何必仗着这次做这些事?他是寻了条路,叫你和他都能走下去。不过诚如我所说,他就是个世俗外的人,做事难免孟浪了。”
“夫人,你是说?”
姜瓷怜惜的看着春寒:
“事已至此,给他个机会,也给你自个儿个机会。不管怎么样,总不会比如今更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