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思不是不懂,而是未经世事,谁也不会往那方面想。毕竟家中有姐姐,这方面她自是晓得一二。像她那样顽皮的人,定没料想不到自己也有那样一天,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妇人将钟离思领去帐中,接着又找了套衣裳拿出来,“我儿子的,也在军队里,将军别嫌旧。”
子夜接过,微微点头礼貌道:“多谢。”
他去别间换好衣裳,寻得个较高的地方坐着,身旁芳草萋萋,阳光撒在十六岁的少年脸上,青葱岁月,朝气蓬勃。
他无意听人墙角,可妇人声音很大,只听她说:“女娃一但来了月事,便为女子,一定要爱惜自己。”
钟离思:“那是那是,我向来很爱惜自己,谁骂我打我,我都会变本加厉还回去,当然我爹除外。”
微风吹过子夜的发梢,他低眸摇着头,看来此女依旧是什么都不懂,
“你们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罢?你哥哥对你真好,不像我两个孽障,整天只知道打架。”,妇人打趣道。
钟离思咯咯笑个不停,“他呀,很坏的,昨夜还让我睡地上,我琢磨着这月事就是冷出来的。”
子夜:“……”
他空座了一会儿,许久没再听到里面有对话,子夜脸色一沉,提刀一步步靠近帐篷。
待他微微掀起一角看去时,妇人已被一刀致命,倒在了血泊中。钟离思呢?他心中一惊,眸中瞬息万变,刹那间手心已被汗水打湿。
一个转身,来人自帐篷后面缓缓走出,并未蒙面,正是郑淳,手里挟持着钟离思,他身后跟了二三十个死士,个个虎背熊腰。
“子夜,你是个什么东西,煽动钟离赤诚那个老狗,把我辛辛苦苦十年军功如数抹去,永世不得从军,我今天看你如何嘚瑟。”
他恶狠狠说罢,手中刀用力了一些,钟离思脖子上出现了一条血线。
子夜握刀的手一紧,看了看脸色刷白的钟离思,冷冷问道:“你想做什么?”
他被贬?钟离赤诚为他贬此人?
看来夜袭军营的人是郑淳没错了,竟敢这般为所欲为、毫无顾忌。
郑淳阴险一笑,“我要做什么?割你自己右腿一刀,快点!”
“不要,别听他的……啊……”
“小妮子,让你多话。”
钟离思话还没说完,头发被那头往后一拽,尖刀就要刺进钟离思的脖子里,她疼得哇哇大叫。
“快点!”
子夜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他原来不知道,怒到极致,会丧失理智。
他挥刀划向自己大腿,登时见了血,血水顺着衣摆渗入大地,触目惊心。
郑淳哈哈狂笑:“爽!我要慢慢折磨你。”
钟离思斜眼看来,递给这头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子夜见她蜷缩着身子,忍不住微微发抖,牙槽噌噌作响,半响才不动神色点了下头。
二人达成共识,钟离思一口咬在郑淳手腕上,使出浑身解数下了死口。
郑淳疼到脸部抽搐,大骂了一身举刀就要杀她,子夜趁乱飞身而过,挥刀挡开招焯的攻势,夺过钟离思便往回跑。
“追,杀了他们。”,几十个人一拥而上。
电闪火光间,子夜用力将钟离思甩在马背上,一瞪脚,钟离思趴在马上飞奔而去。
“子夜,你个混蛋。”
钟离思刚走,那头便追了上来,二三十个人将他围至正中间,个个凶神恶煞。
没了钟离思在,他忽然觉得轻松很多,也再没什么顾忌,眸中那抹杀意叫人胆寒。
郑淳带头一窝蜂挥刀砍来,场面混乱不堪。子夜的腿虽受了伤,武动起来却不受任何影响,手中长刀被他耍得游刃有余,凡是企图靠近他的,几乎都难逃一死。
可那些人常年在军队摸爬滚打,并不是吃素的,不与他正面对打,而是专攻他受伤的那只腿。
一轮一轮的厮杀过后,地上横七八竖死了十多一二十人,叫人看了心惊胆战。
子夜除了腿伤,肩上也被砍了一刀,血顺着肩膀直流。疼是很疼,但他也就轻飘飘瞥了一眼,从始至终没皱过半点眉头。
又一次厮杀过后,对方只剩五个人,他左肩添了一条刀疤,差点伤到骨头。
他手中白刀变得血淋淋,手腕微微发抖。子夜不敢保证将这些人都杀死,自己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对方却不给他调整的机会,就要一拥而上。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子夜微微侧头——钟离思又回来了,小小的人儿,手勒着缰绳,颇有几分飒爽英姿。
随之而来的,还有数只狼?
他早该想到,这片草原属于她,她在这里土生土长,野性是她的天性。会策马这不足为奇,毕竟她常年跟他父亲混在军营里。
但会驱使狼群,这……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那天他终归是笑了,有生之年,生死存亡,救自己的,竟是钟离思那个泼皮无赖。
“咬!”,钟离思纵身下马,对身后的狼发号施令。
那些狼加在一起,战斗力不比藏獒差。
狼群直扑死士而去,身型矫健如猎豹,那五个死士瞬间被围得死死的。
郑淳见状就要跑,子夜先他一步飞刀过去,挑断了他的脚筋,血当即喷了出来。他双膝重重跪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子夜长刀直指郑淳脖子,见钟离思挪步过来,他下意识伸手捂住她眼睛不让她看。接而果断地划过那头的脸,阵淳满脸是血,捂着脸在地上打滚,惨叫连连。
钟离思掰开子夜的大手,看到那等血腥场面,忙又自觉拉过他的手将眼睛蒙上。
“无辜的妇人和幼女你都忍心下杀手,枉为中州的兵。”
他说罢长刀再起,郑淳的另一边脸也出现了同样的伤口,疼得他浑身抽搐。
死到临头,郑淳低头说道:“既已沦为鱼肉,要杀便杀。”
子夜收了长刀,缓缓说道:“我只问你一遍,谁派你来杀我的,答了,给你个痛快,不答,你会死得很辛苦。”
他说那话时很随意,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郑淳跪地,埋着头沉默半响,终是开口道:“是赵焯,至于他上面又是谁指使的,我无权知道。”
子夜扯了抹冷笑,“很好。”
郑淳长长叹了口气不死心道:“死前我有一事不明,你究竟是谁,值得让赵大人追杀?”
子夜伸脚勾了把刀在他面前,俯身在他耳畔低语道:“你?不配知道。”
他再起身,拉着钟离思转身离去……
而后只听声后传出一阵嗤笑,长刀穿透胸口,郑淳自裁倒地而亡。
他没有回头,也没让钟离思回头。
“子夜哥哥,我们把那妇人埋了吧,她是个好人。”
钟离思仰头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连称呼都变了。
许是他刚才杀人的画面太过于血腥,这才让她生出那样的求生欲,无比乖巧。
那日二人按照漠北人的安葬方式,将那妇人埋在了阳光正好之地。
不知不觉,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枯,甚至忘了疼痛。
正午阳光明媚,二人坐在那片草原上,他问:“你怎会驱使狼群?”
钟离思咧嘴一笑,表情傲娇,“这有何难,擒贼先擒王,训狼也得先训王,我十岁时就会了。”
这话也只有她敢说。子夜眺望着前方,那里是京城,他土生土长的地方,从未离开过,这下竟有些不想回去了。
他问:“你想去京城吗?”
离思:“京城有什么好玩的么?我爹爹说那是虎狼之地,不主张我去。”
子夜眉眼一动,再没有下句。
“你的伤,疼吗?挺严重的。”,钟离思问。
子夜想了想,摇头道:“不疼。”
又见她伸手捂着肚子,他起身牵着马,淡淡吐出句:“回程。”
*
那次回去后,他足足躺了半个月伤势才痊愈。之所以会有那场动乱,就是因为郑淳对处置结果不满,私下偷偷召集了死士予以报复。而赵焯就是利用他的不满,想将子夜赶尽杀绝。
不论幕后指使者是他赵家,还是永顺帝,子夜都一五一十地记在心里。
秋,南方战事吃紧,他辞别了钟离赤诚,势必要去南方闯一片天地。
临别之际,钟离赤诚送他出了阳关,子夜忽然问道:“是我父皇让将军看着我的吧?”
钟离赤诚嘿嘿一笑:“被殿下发现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处置郑淳,显然不止是因为他愚钝。”
钟离赤诚好一阵尴尬,忽然行礼道:“这些时月冒犯十九殿下之处,请多海涵。”
萧祁墨摇头:“不,承蒙关照……往后,还需继续得到将军的关照。”
他说那句话时,眸中坚定如泰山,多出了以往没有的沉稳。
钟离赤诚读懂了他的意思,知道他要做什么,他看了看天,单膝跪地道:“臣,誓死追随殿下,您一句话,老臣替你开疆扩土。”
萧祁墨将他扶起来,微微笑:“你我之间,无需多礼。”
钟离赤诚扬声道好,“这就要走了,十九殿下不跟我那不孝女告个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