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便自告奋勇地道:“姐姐们且去忙,我去帮你们领午饭去,等会子一起吃,再,姐姐们若有吃不了的,尽予了我便是,别看我个儿矮,肚子大着呢。”
说着还挺了挺小肚皮,那模样,委实惹人发笑。
众人皆笑起来,于寿竹便拿扇柄敲她丫髻,轻斥:“好生说话。”
芳草捂着脑袋跑出了屋,于寿竹无奈地摇摇头,挥手命双红退了下去。
尚寝局诸人的住处,离得却是不远,拐两个弯儿也就到。
红菱在前引路,将她领进了一片院落。
红药抬眼望去,但见绿树成荫、杂巷交错,好些院墙上头藤蔓悬垂,仅目之所及,便有蔷薇、木香、薜荔、紫藤、凌霄,另还有一架子葡萄,真真是花香隐隐、绿影森森,比外头那些差不多的人家还要精巧。
行至此处,红菱便放慢脚步,指点着各处,向红药逐一介绍起来,一时说这里是蔡、袁两位尚寝的院子,一时又说那里是各司设、司舆、司苑、司灯的住所,另有各典、掌、女史的住所,也皆细细说了。
红药便做洗耳恭听状。
红菱为人精细,她前世亦知,若不然,当年那桩“好处”,也不会落在对方的头上。
而有了这番介绍,红药记忆中残缺的那部分,亦皆补齐了,她倒也挺感激红菱的。
一时语毕,二人亦已来到了住处。
那是一所两进的院子,住在其中的,多为她们这些末等宫女,包括芳草在内。
因她们人不多,故两人一屋,却也尽够了,而二进院的正房,则住了两位大宫女,一名钟喜梅、一名孟寿兰,算是这院子里的头目。
此际正是饭时,院中的人倒是颇齐全,红药便先跟着红菱去见了诸人,方自回了屋。
那屋子比冷香阁的略小些,因只住两个人,却也不显逼仄,屋子正中以菱格儿槅扇分作两间,红菱住里屋,红药便住在外间。
“我也不知道你禁不禁热,先替你把凉席子铺上了,若是怕冷,那薄褥子便在柜头上摆着,你自己换上便是,还有这枕席子也是……”红菱絮絮地将一应物事放在何处,或是需去何处领等等,尽皆说了一遍,细致得让人觉得,她是个心地极好之人。
唯有红药知晓,这一份“心地”背后,藏着些什么。
“劳烦你,替我思虑得这般周到。”见红菱终于说完了,红药忙谢了她一声。
红菱含笑摆了摆手,又帮着红药归置了归置,不一时,诸事皆妥,芳草也把饭领来了,三个人在屋中用罢了饭,自去歇午不提。
从这一日起,红药便算在尚寝局正式安顿了下来。
相较于冷香阁那些琐碎事,尚寝局的差事既重且繁,担的干系也大,不过,好处却也多。
首先,便是不必值宿,可以一觉睡到天明;
其次,规矩严明,鲜少有以大欺小之事,一应行事皆按宫规来,不可逾矩。
换言之,若有人胆敢如刘喜莲那般,命红药这样的小宫女替她刷恭桶,则事情一经查实,轻者罚俸,重者挨板子,再重些,直接打死也是有的。
这并不只是尚寝局的规矩,而是整个六局一司的规矩,因为说到底,她们这些宫人皆是来服侍主子的,区区一个奴才,竟也敢摆主子款儿,根本就是以下犯上,便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除这两条外,还有一样好处,便是各司其职、条理分明。
若是手脚快些,早早办完了差事,便能得些闲暇,做点自己的事情。只消别太离格儿,并无人管束。
有了这三重好处,红药自是如鱼得水,于寿竹见她果然得用,亦自欢喜,不久便将她调去小库房当差。
时间忽忽而过,倏然便至六月。
这一日,恰是六月初六,红药晨起梳妆,自镜中见那墙角几丛芍药蔫搭搭地,叶尖亦泛着黄,她方记起,这几日忙些,却是忘了浇水,遂匆匆梳洗罢,先拿花壶浇了一遍水,方去领饭。
这一耽搁,待她抵达当差的小库房时,便比往常迟了小半刻。
所幸她自来起得早,却也不曾误了时辰,加快速度洒扫庭除,又与同班的芳葵合力,将那放置杂物的架子擦洗干净。
方拾掇干净,于寿竹便带着芳便跨进了院门。
此乃每日例行的巡视。
二人忙迎上前请安,于寿竹各处走了一遍,见一切皆好,含笑嘉许两句,方自去了。
见她一行出了门,芳葵长长地呼了口气,拿起蒲扇使劲儿扇着,道:“唉哟我的亲娘呀,今儿可真真是险,总算不曾迟。”
红药亦自抹汗,点头道:“可不是,幸得赶上了。”
歇了片刻,她便转去小书案,翻开纸簿子瞧了瞧,见六月初六这一日的上头,画着个圆圈。
她略想了想,便道:“我记着于姑姑前儿吩咐过,那端午节的好些什物,都要交割清楚,想是就在今日。”
第039章 喜鹊
大齐宫中有祖制,从五月初五至六月初六,凡宫女太监,皆需系五毒艾虎子腰带,且在屋门处悬设天师图、仙子图,用以应节,届时再行收回库房,明年接着用。
经红药提醒,芳葵跑过来瞅了一眼,旋即将手一拍:“我也记起来了,原来就是今儿。”
一行说,她一行便将脸皱成苦瓜,拿蒲扇捶着腿道:“这怕是有的忙,也不知何时能歇下来。真是的,昨日才忙到至晚才回去,这一天怕又不得闲儿。”
红药自不似她这般畏事,只浅笑道:“咱们两个手脚快些,也就有了。”
正说着话,那厢果然有人登门,恰是送应节什物的,二人便清点造册、归置整理,一时手脚不停,莫说聊天了,便连喝口水的功夫亦无。
细算来,尚寝局人手并不多,加起来也就七、八十,然小库房也就红药并芳葵两个,便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若只是登记造册还好,可恼的是,那还回来的物事参差不齐,并不好就收进库,有那画儿缺了角、糊了颜色的,又或那衣带磨了边、断了线的,凡此种种,皆要退回去。
那送的人自是嫌麻烦,不肯收回,红药她们便又要费上好些唇舌,与人掰扯清楚。
除此之外,搬运东西亦要花些力气,故两个人足忙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将人都给打发走了。
待事毕,红药便先行坐下,将那晾了半晌的茶一饮而尽,芳葵挨过去向她央告:“好姐姐,今儿我起晚了,早饭没赶上领,这会子饿得心慌。我去净房吃两块点心,一会子就来。”
六局办公之处只有茶水,点心零食却是一概不许用的,宫人若来不及用饭,实在饿了,便会跑去净房偷偷地吃。
此事上头亦知晓一二,因无伤大雅,便睁一眼闭一眼,并没太往狠里管。
见芳葵一脸可怜相,红药自不好相拒,将那青东瓷的茶壶提起来倒茶,一面便笑:“我知道了,你自去便是,只一样,快去快回。”
芳葵直笑得眼睛都没了,谢她一声,拔脚便往外跑。
只是,还没跑出去两步,她忽又想起一事来,忙又返身回来,拉着红药的衣袖软声道:“好姐姐,若有人来寻我,姐姐只说我马上就回来,千万千万替我遮掩则个,可好不好呢?”
说着又没口子地将那“好姐姐”、“亲姐姐”叫了十几声。
她这里所说的“有人”,非指普通宫女,而是如于寿竹之流的女官。
女官们时常去各处抽查,芳葵这是怕被抓住了,才求红药帮忙掩饰的。
红药被她磨得无法,只得应下:“我知道了,总不会把你供出去的,你快去吧。”
芳葵素知她行事稳重,见她允了,便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
红药慢慢地饮了两口茶,见一时无事,屋中又闷热,她便也去到院门处,一面依槛迎风,一面算着日子。
建昭十三年的六月,只有一个吉日,便是两日之后的六月初九,而建昭帝启程前往行宫之日,亦在那一天。
前世时,陪着他前往行宫避暑的,唯周皇后、荀贵妃二人,余者皆不得去。红药尚记着,东西六宫很是闹了两日,还是太后娘娘亲自出手,才给压了下去。
再往后,便到了七月流火的时节……
红药怅怅地望向前方。
细长的巷弄,寂寥无人,穿堂风一阵阵地拂着,墙外角落里,不知谁种了紫竹,修挺的几竿森绿,阳光披拂而下,灿若流金。
红药被那金色晃了眼,阖目片息,再张开时,却见巷子尽处现出几个人,打头的女子上著褐衣、下系黛裙,一路健步如飞,还不时将帕子在脸旁扇风。
红药看了一会,便返身回了屋。
因过去在内织染局打杂时,常熬夜做针线,她的眼神有些不济,故并不曾认出来人,只瞧出来人身上穿的,乃是外皇城的服色,便估摸着,他们多半是要往她这小库房来。
陛下起行在即,尚寝局上下正为此而奔忙,这其中,备齐行宫燕寝用物,乃是顶重要的一样,近日来,御用监时常往里送东西,红药便接手过好几回了。
果然,她方在案后坐定,那一行人已然进了院,这回离得近,红药终是认出,来人乃是御用监的一名宫女,名字很有趣,叫做花喜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