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诸:“……”
他想提醒一下庙主,两百岁不算幼年。
这句提醒,最终还是淹没在唇齿之间。
最后几日,佟因都待在自己的帐篷里,李追玦越发忙,也没有再来缠着她洗头,他需要布置的东西很多。
她也做着自己的事情,继续给魔族们帮忙治伤,越接近日期,便越发感觉到营中厚重的情绪,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的紧绷,让每个人绷紧脊背,用生命做着准备。
出发前的一夜,她也做好充足的准备,他们要在今日黎明,一天之中最黑的时候悄悄进入村子里,打探好形势之后再退出来。
所有人整装待发,李追玦忽然拉着她登上附近的山。
这是一个很冷的夜晚,山水风尤其大,拽着她的黑色斗篷,甩出风的弧度,猎猎作响。
“你看。”李追玦提着灯笼,牵着她的手,幽暗飘忽的烛光让他的神情几乎隐在黑暗中,只要稍退一分,就要彻底被黑暗吞没。
佟因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村子的方向。
忽隐忽现的弯月下,一片广阔的空间,绕山而建的村子显得渺小,如浪潮中的一艘小船,被风浪拽得摇曳,稍有不慎便要被浪潮撕得七零八落。
浪潮,是天灵族的队伍。
她从未见过这样浩大的场面,飞船与人是一片无尽的战争海浪,凝重而肃穆,他们朝着血的方向,像入鞘的刀剑,藏下锋芒和尖锐。
他们的旗帜在风中激烈地张扬,燃起的烟火烧得壮烈,火舌在张牙舞爪,烧出他们党同伐异的决心!
只要时机一到,便要拔剑出鞘,剑指敌方!
佟因看见了曾经电视剧里才会看见的悲壮场面,富贵村在这样庞大的队伍前,渺小得不堪一击。
她手心出了汗,为今晚的行动生起无端紧张。
明明预想过这样的场面,可真正直面这样的锐利,还是让人震撼得心如擂鼓。
“害怕吗?”李追玦问她。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垂着头没吭声。
他拉她席地而坐,面向着尖锐,“多看看,看多就不会怕。”
佟因下意识靠着他的肩膀,把脑袋贴紧他,想从他的肢体中得到一丝安全感。
过分浩大的场面会让人生起生命渺小感,好比看宇宙的纪录片,感觉到世界的广阔,能让人暂时忘掉苦恼。
或许是同样的作用,又或许是李追玦紧扣她的手,感受到他的安静和镇定,她似乎不再害怕。
她应该也是孤独的,现代人的孤独是藏在娱乐和繁华之中,剥去一切的外表,暴露出底处的寂寞。
这种孤独与李追玦不同,又有种微妙的类似,他的孤独过于直接,以至于他的孤独中带着一份容易满足的简单。
在高峰之上,互相依偎着两人,闷声不吭地望着前方,在广阔辽远的大地,悲壮和激荡之中,两个孤独的灵魂互相慰藉,安静无声地缠绕着,在意识里,在现实中。
“陪我坐一坐,就坐到黎明。”他迎着风说。
佟因看着他。
李追玦似乎在说服她,又在说服他自己,情绪克制着压抑着,声音是证明:“我不贪心。”
佟因脱口而出:“如果我贪心呢?”
他的情绪是隐晦的,能被风带走的,却骗不过她——他从未这样用力地握过她的手,像要把她的掌心和手指融在他的手掌中,贴一辈子。
其实,他也是贪心的吧?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讨厌一天的清晨,仿佛那不是光明,而是毁灭。
第40章 破晓
“这里,到这里了,快烧啊等什么!”
“这家搜了吗?”
“好像没?”
“还不快搜,别把钱财给烧没了!”
村子里,一群村民用白布捂口鼻,手里握着火把,就那么一丢,火光乍起。
半个村子陷入火海,在将亮未亮的天色中,烧出一抹壮烈的红,在嘶鸣的狂风中摇拽。
当初天灵族围村的消息一出,大部分村民出走,剩下来的只有十人不到。
其中一个男子把一个火把塞到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子手中,“你来扔!”
女子身穿斗篷,脸上沾上黑烟,白布遮脸,他们并不记得村民里有这样一个女子,狐疑已经攀上心头,不管什么身份,拉到一条船上才是要紧的,他们不嫌人多。
佟因捏着火把,被四处窜起的浓烟呛得呼吸困难,她感受着炙热的温度,看见村民把屋里的钱财搜刮干净,一箱箱拖出来。
李追玦和天灵族两方还没打起来,村子里先要毁个干净。
半个时辰前,黎明还没到的时分,李追玦察觉到天灵族的动向不对,把她独自塞进通往地窖的地道。
从木屋出来时火还没烧起来,破晓前的天黑得如同罪恶,怎么也拨不开洗不净。
村民们来了人,嚷嚷着打算烧木屋,她担心木屋烧没之后地下的地窖会暴露,连忙用烟灰抹一脸,又用白布包紧,装成村民从一边的树林迎上他们,告诉他们木屋已经被她烧了。
她在门外点了火堆,那些村民看见火光和烟雾,不疑有他,带着她一起去往下一处。
尔后佟因才知道,原来这些村民,是要把整个村子烧完。
“我们受李追玦压迫久了!这个破村子早该毁灭!都给我烧了!这样我们就自由了!”
带头的村民赤红双眼,怒瞪佟因,“你怎么不动手!?”
佟因平静地抬眼,把火把丢进被搜刮得空荡荡的屋中,在浓艳的灼热里,她看见村民癫狂的愉悦。
“走,烧山神庙!”
“估计藏着不少好东西!”
“等天灵族把魔子擒了,我们就恢复自由,到时候这些钱财足够我们在外逍遥,之前早早出村的人真是愚蠢!”
“烧你的屋,别在这吵,很烦。”一道女声响起。
佟因瞥去一眼,刚开始没认出来,多几眼才知道是沈沛儿。
居然回来了,大概是天灵族带回来的。
沈沛儿扫众人一眼,很冷酷:“别忘了我说的话,太阳升起之后,李追玦就会跟天灵族打起来,我们时间不多,明白吗?”
“明白。”
或许她的身上代表着天灵族,村民们都听信于她。
沈沛儿很满意,打算转身时后顿住,说:“如果见到那个佟因,你们把她逮我面前,我有账要跟她算。”
“知道了。”
佟因悄无声息往后退一步,坠在后面望他们上山的背影。
他们急不可耐,几乎狂奔着要上山,步伐里压不下惊乱,他们也担心李追玦随时打进来。
她在心里担心着魑,默默跟上去,村名们势如破竹,哐当撞开大门直冲而入。
一片荒凉,没有活死人随侍,没有魑的动静,连那群猫都消失不见,这里似乎剩了个空壳,被寂静淹没。
村民们横冲直撞翻箱倒柜,佟因借着混乱的机会,一间间厢房去翻找,找一整圈,没有任何魑的踪影。
“你,快去帮忙!”有个村民急吼吼地冲来拽她的手臂,兴奋得面红耳赤。
佟因被他拖拽着,踉踉跄跄到了地点才知道他们要搬李追玦的藏宝库。
里面的东西全是金银珠宝,法宝被李追玦尽数拿走,这些金银俗物他动也没动,一概留在庙里,落满灰尘。
村民们疯一样扑进去捞,恨不得此刻生出六只手,好把全部揽在怀里。
沈沛儿也是其中一个,她捞着东西,忽而顿住陷入沉思,片刻后她站起身道:
“不行,不能这样拿走了。”
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她又吼一句:“这些钱总有一日会坐食山空,与其等花完,不如我们继承了这个庙,我们来当这个庙主?”
这话太疯狂,大家面面相觑,有人干巴巴地说:“这些钱我们一辈子花不完。”
沈沛儿的讽刺直接而干脆地送到每个人的面前:“这辈子花不完,你的后代呢?你的百子千孙呢?你能一直花不完吗?”
他们在沉默中挣扎,气势倒弱下去:“你有李追玦那样的能力?”
“我身后可是天灵族。”沈沛儿笑意森森。
佟因不知道他们最后的决定,在他们猩红着眼睛商讨大计的时候,悄无声息退出山神庙。
迎面撞见上山的人时,她垂头装作没看见,直接往山下走去,她要找魑。
那人一把抓她的手臂,“因因!”
周巫不可置信地压低声音:“你怎么在这?”
佟因压下无奈,掐嗓子道:“你认错了。”
她要走,被他死死拉住,左右张望两眼,把她拉到树后藏着,“别怕,我不会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李追玦在哪?”
佟因静了瞬间,抬头看周巫,他脸上也被浓烟熏黑,乍然一看险些不认得,只有隐约的轮廓透露出熟悉感。
事到如今,她心里生出许多复杂感,顶着毁灭的压力,似乎跟他也有着同病相怜,“快走吧,要打起来了,若是还留在村子里,你一个普通人会被波及。”
周巫似乎没想到佟因会这样说,惊讶一瞬之后松开拉她胳膊的手,“你变化真大。”
“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无处可去可以回来我身边,随时给你准备着一份行囊,大战结束的那一日,我在村口南行一里地的地方等你,等你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