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掀人裙子掀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亏她是现代长大的人,能让他看到大腿,换做是本地的姑娘,估计立马一巴掌呼过去了。
“别随便掀女孩子的裙子,知道吗!?”
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跟他解释这个事情的重要性。
李追玦平静地回视她,大概没听懂她的话,神情很淡很淡,风能把他吹散。
“对不起。”他很认真地说。
佟因在他的自责中愕然。
他伸出指尖,在她腿上的伤口处轻碰,要把这一道道错综复杂的伤口刻进心底里,谨慎地记个几辈子。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他说。
第38章 当真
这大概是李追玦第一次道歉,生硬和等待显而易见。
让佟因感受到被诚恳对待,又未免觉得他小题大做,笑道:“我不怪你。”
他目光轻转,“我帮你上药。”
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拧开后是透明的膏体,他斜着盒子,指尖一转沾上膏体,再认真向她投去目光。
佟因被他视线逼得无奈,拉开些许裙角,只露出膝盖以下:“其实我能自己来。”
他一言不发,把所有的专注放在她的伤口处,指尖分明抬起,又生硬地停顿在半空。
佟因望着他脸,微微侧着,黑如漆墨的眼珠一动不动,好像这是什么值得他反复纠结的大事,他凝滞地说:“已经上过了。”
“啊?”佟因没听懂,瞥见他抿直的嘴角隐隐约约露出不高兴的端倪。
“已经上过药膏了,谁替你上的?”他视线依旧望着伤口,十分仔细才能看见上面隐约的透明药膏痕迹。
佟因一点印象都没有,她甚至不知道伤口已经上过药膏:“可能是我昏睡的时候,那个小男孩替我上的吧。”
“小男孩?”他目光倏尔一抬,“哪个?”
后面两个字的口吻已然掺杂了不快,无端的克制。
佟因打量他苍白的眉眼,忍笑咬嘴角的下唇,故意勾他下巴,“是不是很酸?”
他眉头忽跳,“酸?”
“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您老都两百岁了,还跟小孩子计较。”佟因真想笑出声来,但顾及他的性子,深知若是此时笑出来,他铁定就生闷气了。
他暂时还是个伤患,就不刺激他了。
李追玦很严肃:“魔族和道族的年龄不能以外貌判断,你被骗了。”
佟因抱着膝盖,不以为意:“既然上过,那就不上了。”
他却斩钉截铁拒绝:“不行。”
然后拉她的腿,多此一举在上面覆盖一层,好像要把之前膏药的痕迹彻底掩盖掉,为此,他还多抹几遍,恨不得把所有的药膏都涂上。
佟因懒得纠正他举动,任由他在她的伤口上“捣乱”。
他侧着头,专心致志敷药膏,满足他对于医者仁心的幻想。
佟因发着怔,总觉得这个画面太久没见到,希望能一直看下去,她听到帐篷外有不小动静,要扭头去张望,忽而被他按住,克制着情绪叫她:
“别看。”
晚了些,佟因还是瞥见些许,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动静挺大,拖着那么多尸体在帐篷口进进出出,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见。
尸体有穿道族衣袍的,有魔族衣袍的,也有普通人,大概是沿路捡来不少。
她重新看向李追玦,他凝眉回视她,手里捏着药膏盒子,好似失去一切兴致。
“无所谓的,我路上见多了,早就习惯。”
佟因明白他在想什么,“尸体而已,我还见过一路走一路死的流民,就在我面前栽倒,在我面前失去呼吸,还见过人们百无禁忌地踩上去。”
战争时期,最不值钱就是人命,和平年代死了人,要做葬礼,要出殡要下葬,现在运气好的黄土一埋化成尘埃,运气不好的,尸骨无全。
生前都活不下去,谁还在意身后事。
李追玦无意识转动手中盒子,打开合上,下一秒又要打开,或许是盒子不听话,又或许是他急躁,怎么也打不开,他烦躁丢一边,摔得七零八落:
“你听到什么?”
“什么都听到过,挺好玩的,听多了总觉得讲的那个不是你,”佟因用轻松的语气说,“不过本来就不是你,是他们想象中的你。”
果然,他视线霎时扫过来,“别担心,很快会结束。”
佟因被他一句话弄得紧张:“你现在是要回富贵村吗?别回,会出事,让魑出来吧,不要回去了,我通过一些途径知道富贵村是一定会覆灭的。”
小说里的大结局,富贵村确凿无疑覆灭了,这是书中的世界,她相信除非主线严重偏移,否则村子该覆灭还是得覆灭。
据她所知,主线一直在进行着,除了她作为女主没有跟原男主走感情线外,剧情线根本没偏,所以结局显而易见。
李追玦没问她通过什么途径,又似乎心里也清楚村子的下场是什么,他很平静:“半个月后,天灵族会带着我母亲的骸骨在富贵村见我。”
佟因深呼吸,咬牙切齿:“这是鸿门宴!他们专门对付你!”
用李追玦母亲的骸骨对付他,这是所有天灵族都知道的事情,也是为什么一直不愿意把骸骨还给他。
有他母亲的骸骨在手,他们还用担心李追玦不乖乖就范?
可悲的是,即便知道天灵族是什么目的,他们依旧无法改变,无力感笼罩了她,让她深深地感觉到在绝对的势力和强硬面前,个人的力量多么渺小。
蚍蜉撼树,莫过于此。
“我知道。”他答。
佟因拽他的袖袍,把他的视线拽过来,几次三番张了嘴,最后还是把齿缝中的话咽回去。
但他什么都懂,清淡地靠在床头,“你问,我不生气。”
这个问题太自私,她说不出口,最终化作一句话:“我陪你去。”
李追玦感觉到这四个字的力量,能穿透无数藻饰的话语,以最简单纯朴的字句拨开层层厚重迷雾,在黑暗中洒进丁点光明。
他不贪婪,丁点足以让他满足,让他为了这对于旁人而言不值一提,但于他而言是唯一的光明献出一切,并且甘之如饴。
声音不自觉便哑了,“为什么不问,你若问了,我或许愿意放弃,你不喜欢战争。”
佟因连忙掐他的脸颊,凶巴巴道:“别说了!麻烦坚定点好不好,你明知道我受不住诱惑,你这样说,我会后悔。”
她嘀嘀咕咕:“我没那么伟大,心里时时刻刻想着独占你,你怎么还说出来了,我能收回刚刚的话吗?”
李追玦反常的平静:“我想复活她。”
那个“她”,自然指的是他的母亲。
佟因掐他脸的手,认真地盘腿坐着,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讲述自己的过去,罕见而珍稀,她尊重他。
“我想问问她,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他眉眼缠绕着不解,好似烟雾缭绕升起时的渺茫,不知终点,所以四散而逃。
“在我出生之前,她便知道我是魔子,她该把我掐死,事实上,我的生父在我刚出生时做过这件事,被她从他手中夺出来。”
李追玦回忆着曾经的事情,声音一字比一字低,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几乎能被风吹散。
他一字一句,缓慢道:“你出现之前,这个世界很无趣,两百年时间已经足够长,永生毫无意义。”
佟因忽然明白他祭祀、还有处理村子事务时的那种神情。
正因为抗拒着一切,所以看人看物,只有游离的疏远感,这世界发生任何事,于他而言不过隔岸观火,或许偶尔还有点黑暗,恨不得火越烧越大,最好烧到他这边的岸上,把他也烧成灰烬。
他倏尔直视她,嘴角藏不下情绪,浓郁得要溢出来,他压不住,干脆释放:“后来又觉得命长似乎并无不好,局已经布下,一切没有回头路。”
火烧到他的面前,火舌已经燎着他的衣摆,他拥着她,再想退缩时,发现四面八方已经烧得热烈。
“就算有回头路你也不会回头,你若不问清楚你的母亲,走了回头路心结还是在,况且骸骨在天灵族手中,你不可能安心,只会过着表面安稳,实则煎熬的日子。”
这也是为什么她不阻拦他,他不是附属品,他有自己的目的和想法,有自己的追求和执着,即便这个追求有些偏执和钻牛角尖。
这个牛角尖只有钻下去,钻到底,才会发觉自己钻了牛角尖,才能与自己和解。
他闷声不吭,似乎默认了她的说法。
佟因想了想,拽他:“你会不会有事?”
她甚至不敢回想,小说里的反派是什么下场,反正没什么好下场。
李追玦道:“我给你留下的地图,有没有带过来?”
佟因回了她之前醒来的帐篷,从包袱里拿出折叠的地图,再回到李追玦的帐篷中。
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被子,给她缠上,裹着她一起趴在床上,他指着地图上的路线,告诉她:
“我们现在在这,这是富贵村,你不喜欢道族便跨越这个区域,到魔族的区域领地,你的模样早在魔族内部传遍,他们认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