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追玦离开的第一日。
她和小白都没心情吃东西,尽管地窖里的食物和储备足够他们两个使用几十年的时间。
地面上的动静似乎更大,她在地下能感受到冲击的余波,把结界震出了水浪一般的纹路,她无时无刻都在担忧这个结界或许随时破掉。
不知是不是幸运,结界熬过了第一日,没有破开,他们依旧被困在逼仄的地窖下,茫然地等待着结果。
李追玦离开的第二日。
不知道他是否动了手,灵力的波动卷开了结界上的些许土块,出乎意料地给他们露出些许外面的光线,可外面也很暗,她拼命地扒在结界上,期望看见外面的情况。
但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漫天的灰尘和乍然闪过的强光,以及灵力波动。
她本以为这个小洞会越来越大,还忧心会被天灵族发现,谁知道下午便被另一阵灵力击来一大波泥石土块,再次把他们的结界掩埋。
李追玦离开的第三日。
她跟小白紧靠着取暖,这日他们吃了些东西,小白很留意外面的动静,会心浮气躁地从灵力的波动分析是谁的攻击,但她总觉得它判断错了好几个。
它似乎比她害怕惊慌,听到什么大动静,总会用失措的视线望着她。
他们用纸交流,小白问她,他们会不会被永远掩埋在地窖下。
结界并不妨碍他们出去,真正妨碍他们的,是结界上压着他们的泥土。
小白判断,根据这几日来的震动,掩埋他们的土层或许已经达到五六丈高,即便是它用尽全力去刨,还没一半就会被上面的泥土压回去,最后压死在结界上。
她肯定地告诉它,李追玦不会有事。
第四日第五日,在地窖下的生活其实很枯燥且乏味,日复一日。
其实她准备物资时,就考虑过这个情况,在物资里存了许多话本玩物,但是此时此刻,谁也没那个心情。
他们经常在睡梦中被异动惊醒,然后彻夜难眠。
记不清是第几日了,只觉得这一仗打得很漫长,漫长得让人失去所有耐心,漫长得让人心麻木,彻底陷入虚茫之中,意识模糊。
最后一次被巨大的异动惊醒,这次却非比寻常,地动把她整个人抛起来,砸在上面的结界上再摔回去。
摔得她浑身七零八落,一度爬不起来。
小白变成本体挤满整个结界,把她护在身下,才在接下来的几次震动中,没有被摔死。
这次过后,是长久的死寂。
自从习惯了每日每夜的轰鸣后,乍然回归到一种极端的平静中,会让她恍如隔世,她尝试张了张口,吐出一个音节的音量把她自己吓到了。
她怀疑耳朵要就此废掉。
“因因,”小白也喊了出来,“上面好像停了。”
佟因揉着自己摔得全是淤青的手臂,咳了一声没说话。
她其实开始紧张,这次的异动似乎是尘埃落定前的最后一击,昭示着战斗的结束。
因为后续再无动静。
她再一次吃不下东西,日夜等待着李追玦回来把他们从土里扒出去,然后给她一个紧紧的拥抱,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
她被自己的想象击倒,期盼了好多个日夜,做梦都是这个画面。
但是没有。
好久,上面的世界似乎都死得干净了,没有丝毫动静。
之前有多嘈杂,如今便有多寂静,让她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被世界抛弃了,谁也没记起来他们。
佟因耐着性子和煎熬等待了几日,实在忍不下去,才问小白:“我们……试着挖出去吧。”
其实她心里没底,她害怕挖出去之后见到的场景让她无法接受。
“不知道土层多厚,很危险。”小白犹豫不决。
他们也没想过,那些土能一层又一层地把他们的结界埋这样厚,厚得让他们束手无策。
外面传来动静的时候,佟因正靠着小白发愣,她立马坐直身子,目光灼灼地望着传来动静的那个方向。
不是巨大的动静,而是刨土似的小动静。
沙沙作响。
她从未觉得这样的声音悦耳,此刻却感动得险些落泪。
“小白,醒醒!”她把小白推醒,一起站在那个方向前,仰望着上方。
她扣紧小白的手,小白也扣紧她的手,互相传递希望。
光从外面洒进来的瞬间,佟因闭了闭眼睛,然后,她听到一道似乎熟悉,又很遥远的嗓音。
沧桑,低哑,含糊着复杂和情绪化,他说:
“佟因。”
她望向那个人的时候,感觉灵魂已经飞走了,跟着李追玦一起飞走。
林森扫开结界上的泥土,准确无误地喊她的名字:“佟因,我来带你走。”
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意味了很多,只是没有一个是佟因愿意听见的,她就这样木然地仰着头跟林森对视,面无表情毫无灵魂。
“是李追玦让我来这里找你,我是天灵族寻灵峰峰主,我叫佟森。”他介绍着自己来的目的和身份,他对她毫无惊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佟森,一望而知,是原女主的哥哥。
她救他那时,他嗓音因为受伤而沙哑,她没认出他来。
可她没有精力去理会他的事情,她用尽力气问他:“你跟李追玦打?”
他隔着结界摇头:“我被你丢在药园里,是昨日有个魔族去药园把我带出来,说李追玦让我来这里找你。”
“他呢?”佟因很平静,是一种破灭后的极端平静,不动声色,没有崩溃和绝望。
佟森望她一会,正想说什么,忽然听见外面有人问他。
“师兄,有什么发现吗?需不需要我帮忙?”是梁壹的声音。
佟森警惕地扫佟因一眼,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回答:“没事,找到一个被掩埋的村民,我这里能自己处理。”
“好。”声音远去。
佟森复看她,怜惜、试探、谨慎、亲近,所有的情绪藏在眼角眉梢,连眼睫毛都在述说着他的为难。
这是对于作为天灵族的他对亲生妹妹破例的宽恕。
“出去后,不要告诉别人你跟李追玦认识。”
佟因冷硬得如同一块毫无感情的石头:“我跟李追玦认识。”
佟森不赞同地拧眉:“别任性!”
“我跟他认识,你们把我也杀了吧。”她冷笑。
“你这样毫无作用,只会浪费自己的生命。”他有些头疼,在药园里的一番试探,他早知佟因跟李追玦关系不一般,却没想过是如此的不一般。
那个魔子,竟破了逢道族必杀的原则,留下他的妹妹,还亲手把她交到他手里。
不可思议,甚至违反所有印象。
小白拽紧她的手,低声道:“李追玦说,让你去花树下。”
佟因茫然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跟李追玦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他把所有热烈而怒放的生命都给了她,让她去花树下。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让她去花树下。
“佟因,魔子是魔子,我们始终是道族。”佟森提醒。
佟因苦笑:“我觉得我首先是人。”
是一个有感情,有思想,有情绪,有深爱者的人。
“你就当我冷血,背叛种族吧,我无所谓。”她毫不在乎。
佟森面对油盐不进的妹妹,只剩下满腔烦闷和无奈。
“他要你好好活着。”
佟因闷声不吭,只觉难过得不能自已,声音难掩颤抖,“他还有活着的可能性吗?”
“有,你跟我回去,是生是死,天灵族内最快知道。”
“好。”
如果他再一次被关押在锁灵塔,那她就算是用生命做赌注,也要想尽办法,效仿他炸锁灵塔!烧天灵山!
第42章 尸体
“走,我带你上飞船。”
佟森把佟因从掩埋的废墟中拽出来,他不是温情的人,此时也尽量露出温和的神情:“你会喜欢天灵山,那里很美。”
佟因抹去脸上的土,同时抬眼。
分明是富贵村,又不是她熟悉的那个——荒凉破败,断壁残垣映衬着曾经的鲜活。
她从没见过如此破败的地方,视线所到之处,那些破碎得分辨不清形状的石块,已经不知道曾经是什么。
那座山,山神庙所在的山被夷为平地,她茫然地环顾一圈,竟不记得它曾经在哪个方向伫立过。
狂风呜呜嘶鸣,吹出历史的厚重。
她往前走一步,踩到破碎的小木块,她垂头望这片大约曾是她小木屋一部分的木块,就这么一瞬,这片天这块地,让她生出刚刚穿越来时的无措。
除去小白,又剩下她孤身一人。
“上飞船?这是谁,为什么要带上飞船?”梁壹敏捷地跳过几块稍高的石头,闲散地蹲在石头上,俯视他们。
他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佟因脸上,神色简单轻松,并没有认出她,他视线停半瞬,挪开,过后又挪回去,盯紧。
佟因的模样直击他的审美,他喜欢这样的冷漠,连头发丝都带上抗拒,好像不是他们救了她,而是准备害她,偏偏又压抑着不满,总不透露,殊不知眼角眉梢都刻了情绪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