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因不知该怎么评价周巫,能感觉到他这番话是出于十多年来对原女主的亲情。
原男女主的感情线被她强行改变之后,周巫没有爱上她,于是剩下一份若远若近的情谊,这份若远若近反而恰到好处,让她生不起从前厌恶的念头。
她摇头不语,他也没吭声。
时间不多,佟因最后决定问他:“你知不知道……魑在哪里?”
只要找到魑,就能躲回地窖里。
周巫情绪不明虚虚抬起手,指向山下的方向:“在集市。”
“谢谢。”佟因立马就走。
“别去了,没用。”
周巫的话让她回头,“什么意思?”
“天灵族的人也在那边,上个月随侍被天灵族清理完,你找的魑……”
佟因在他隐晦的字里行间琢磨出一种可能性,她呆在原地,声音忽而干涩:“什么?”
“或许她没想过天灵族会这么大胆直接冲进来,上个月她被天灵族逮住挂在集市,大概已经死了很久,尸体都快风干。”
后面的话佟因没听见,她飞奔冲下山,穿越肆掠的火海,在左冲右突中到达曾经熟悉的集市。
恰好是那一瞬,天彻底亮了,初晨微弱的阳光破开所有黑暗。
伴随阳光乍现的,还有如海浪般的声音——“杀魔子!灭魔族!魔子我知道你在村子里,你再不出现,我们便炸了这村子!”
激愤的口号充斥整片空间,是严防死守的天灵族。
佟因在绝对的理智和愤怒的疯狂中权衡,情感总是冲动的,只是她的冲动被人强硬拉回去。
被突然出现的李追玦拽进旁边一家暂时完好无损的屋中时,她似乎从人海中瞥见了魑的身影。
被吊得那样高,风一吹如木偶般摇摆,僵直的四肢如此陌生,让她不敢相认,可那个发髻,她亲手给她梳的发髻,证明着一切。
一双手按她的后脑,无声地遮盖她的视线。
佟因闭上眼睛,无力地紧靠李追玦。
“别看,别听,”他的声音再没有从前的清淡,隐含一份不易察觉的情绪,“我能救她。”
佟因拽着他的衣袍,声音嘶哑不像从她的口中吐出:“她还在等我的答案,我的糖葫芦还没给她……”
魑那么想知道她的出身,那么渴望被家人接纳。
“我能救她。”
李追玦一声声安抚。
方才的那一眼是噩梦,她这辈子也不愿意再回忆,她用尽所有力气哀求:“救救她……”
“好。”他答应。
“走。”他拉她,静悄悄从集市离开,无人发现。
天地开始动摇,隐约有飞沙走石的巨响,李追玦护她的头,一路往木屋的方向走,天地动摇,像突然复活的野兽,他们就踩在巨大野兽的背上,野兽抖动身子,把人们抛起又落下。
她几乎站不稳,若不是李追玦捞着她,能被地动抛到高空。
夫诸和小白也在,往后,还有大批的魔族在等待着李追玦的指令,蓄势待发!
她在缝隙中看见未见过的强光,好像天边的极光,惊心动魄——天灵族开始无差别攻击。
修道者的轰炸扬起万丈尘土,铺天盖地,初晨的阳光被一波又一波的尘土淹没,天好像变回了深夜,浓郁得化不开的深夜。
李追玦把她带到地窖里,巨大的声响在上面轰动,炸得人耳鸣。
地窖并不牢固,几次炸响开始摇摇欲坠,从缝隙中滚出沙石来。
“在这里等我,像之前那一次一样。”李追玦把她按在椅子上,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她好像听不清楚他说话,巨大的轰鸣声掩盖他的声音,她只能望见他的嘴一张一合,“你说什么?”
“在这里等我,我会回来。”
“我听不见。”
她着急起来,去抓他的斗篷,害怕他就此离去。
李追玦深深望她,一如从前,在掉落的沙尘中平静着,他不舍地替她扫落头发上的沙尘,替她擦去脸颊上的黑灰:
“你没等到我,就去药园挖一下花树下的土,我在那里给你埋了东西,你记得去看,你要记得怎么走,别弄丢地图。”
佟因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唇,隐约看见“花树下”的口型,别的猜不出把她眼泪生生急出来:“你说什么!”
他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复着,要把这些话刻在她的脑海中。
“你写出来好吗?”她拽他的手,扒开他的掌心,要他在掌心处写字。
她乱得心慌,方才看见魑时强忍的眼泪再也克制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沾上尘土,变得浑浊。
“你写啊!”她哽咽拽他,把掌心往他手里送。
李追玦擦她的眼泪,他的目光很静,能突破这一片混乱,把世界的范围缩小到就他们彼此二人。
越是擦,眼泪越是掉得凶,佟因猜不透他到底打算怎样,看见他又吐出两个字的口型,隐约猜到是“别怕”。
她拍开他的手,死死拽他衣袍,冲他吼:“我不管你说什么,你给我活下来!不仅活下来,还要救回魑,你们都要活下来!”
从他漆黑麻木的眼里,佟因望见了在悬崖走钢丝的决绝,尽管稍有不慎便会坠落,他并未反悔过。
只是这份决绝里,他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住一份不舍。
李追玦从前大概是无畏无惧的,于他而言死亡与永生大约并无区别,现在又产生了区别,这份区别让他犹豫、迟疑,让他无法豁出命去跟天灵族斗。
佟因抹着决堤如洪水的眼泪,“你别——”
他的吻覆下来,似乎混着血与泪,又在唇齿之间尝到沙石的腥,她分不清楚是她的心跳,还是他的心跳,是她的温度,还是他的温度,又或许两者并无区别。
他好像要把生命融进这一个吻里,把所有献祭给她,包括思想和灵魂。
这一吻过后,他会剩下一个孤独的躯壳,等什么时候找到她,再从她的灵魂中取回他的那一份。
至少此刻,他与她融为一体……
第41章 认识
李追玦走了,走之前在佟因的手心中留下只言片语。
他说,若是他回不来,别忘记他,但也不要跟外面的人说认识他,尽量划清一切界限,越远越好,最好说从未认识过他。
他把他当成了灾星,仿佛说一句认识他,就会给她带来灭顶之灾。
佟因再不愿意,也在他坚定的目光中妥协,他对这件事很执着。
李追玦把小白留下来,他赋予小白保护佟因的任务,还留下一个保护地窖的结界。
即便天崩地裂,也砸不塌这个隐秘的地窖。
佟因跟小白背靠着背,互相给对方一个依靠。
她能从它的脊背中感受到隐忍不发的不安,她强撑起来,抹干眼泪安抚它。
一个不安便罢了,两个一起不安只会迈向毁灭。
就在她以为这样的情况会一直持续的时候,夫诸带着纸币转头回到地窖,用颤抖的视线望着她,仿佛在跟着炸响一起轰鸣。
佟因接过他手中的纸,上面写着他的问题——“查到了吗?”
她呆在这四个字里,良久的无言后,才提笔在纸上写,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字能如此难看,抖出歪曲的线条:
“魑是荒山山妖……”
夫诸嘴角绷成直线,情绪都隐含在一个眼神中,他写:“我把她当作家人。”
佟因起身,安慰地抱了抱他,谁知道却一发不可收拾,他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在震耳欲聋中哭泣,哭弯了脊背和坚持。
佟因感受着他的热泪,从储物袋中掏出他之前塞给她的糖葫芦。
他捏着糖葫芦转过身去,一个大男人的哭泣总不愿意让别人窥见,他的肩膀无声战栗。
在他长久的生命里,他的身份已经足以让他明白,这辈子他会一个人走过,可一百年前,面容冷淡的李追玦炸掉锁灵塔,烧毁天灵族药园,把孤独无依的他和魑带到这一片土地上。
从此,他有了一个家,一个很平淡冷清的地方,他跟魑虽然互相看不惯,可比起从前的孤独,他早已认可她。
佟因来之后,这个家变得热闹起来,然后……他更无法舍弃这个地方。
他情绪涌动,忽而瞥见一张纸递到他面前,上面写着:“相信李追玦,他能救她,你们都是我家人。”
“这些是荒山的土,我本想交给她,现在我交给你。”佟因把一个小布包递给他。
夫诸默默接过纸和布包,把情绪忍耐下去,艰难道:“把庙主给你的避水珠戴好,结束之前,记得不要从通道出去。”
给她看过后,他把这张纸细细叠起来,放在衣襟之下。
佟因望着他毅然离开的背影,从储物袋里摸出李追玦曾经送给她的避水珠,回头,看见藏不住惶恐的小白在用眼神安慰她。
外面大概打得天崩地裂,她眼睁睁看着地窖塌陷压在结界上,从一个立方体的空间变成了圆形,被挤压的压抑感,让她蜷缩在椅子中。
跟小白对视一眼,又麻木地互相撇开,阴影压在他们的心头,谁也没心思开口说一个字。
她茫然地抱着自己,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后果,最终好似哪个都有可能,让她陷入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