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模棱两可的话让佟因挑起一边眉头,“你很怕我吗?”
她自认就算没长的和蔼可亲,也不是凶神恶煞,不至于吓得他这个样子。
男孩抿着嘴角为难地摇摇头,虽然表示不害怕,身体却很诚实地透露出惊恐的细枝末节。
佟因不再探究,问:“李追玦什么时候回来?”
她迫不及待想见到他,本以为醒来的第一眼会是他。
“不……不太清楚。”男孩为难到极点。
佟因眯着眼盯他,他在狐疑的视线中脑袋越垂越低,她掀被下地:“我出去看看。”
“夫人!”男孩扑过去想拽佟因。
不需要他拽,听到这个称呼她先自己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她咳嗽两声:“什么!?”
夫人?她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这样叫。
“我还没嫁给你家魔君,叫我佟因就好。”她强调。
这称呼实在是听得别扭。
“夫人,魔君说你伤势未好,不要四处乱走,”男孩好像听不懂她的强调,一个劲劝,快要哭出来,又失措又无助,“要是被魔君知道,他会杀了我的。”
他的惊恐不似作假,抬手揩一脑门的冷汗。
可越是这样,佟因越觉得奇怪,这里无疑是李追玦的地方,却不让她出去,躲躲藏藏摆明了不对劲。
李追玦也是,想骗她也得找个演技好的,这么个小孩子说句谎话抖三抖,就差在脑门上刻着“我在撒谎”。
她叹息着把他拉起来,满脸诚恳就差声泪俱下:“我肚子痛,人类太脆弱了,我恐怕命不久矣,再不让我去见见李追玦,只怕没有以后了。”
男孩顶着伤疤怔怔地望她,正巧她大病初愈,满脸苍白不是作假,明显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三言两语被她哄得昏头转向。
他在为难中作出决定,露出壮士断腕的决绝,带她去完成“遗愿”。
佟因一出帐篷就察觉到气氛不太对,来来往往的魔族气氛沉重,不少伤员被抬着进出,个个垂头丧气满面疲倦。
好似一层叠一层的乌云压在所有人的头顶,连呼出的气都带着沮丧。
她再不懂,也明白这是军心不振,再这样下去不是好事,她心里越发觉得李追玦出了什么事,催促地望了小男孩一眼。
“夫人,你只能在帐篷外看一眼,不能进去,不然……”他十分不安,得到佟因的点头应承后,他来到一个平平无奇的帐篷后面,偷偷摸摸撩开一角,让佟因看进去。
帐篷外风很大,夹杂着沙子吹过来,刮得人脸疼,她拽紧自己的衣袍和乱飞的头发,不安地探头看进去,一眼看见躺在床上的李追玦。
她似乎没见过这样死气沉沉的李追玦,他本就皮肤偏白,如今更是白如纸,半点生机不剩。
他本就没有呼吸,如今这样一躺,跟尸体没有区别。
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就跟方才沮丧的魔族混作一起,跟着低落。
一旁有人在忙忙碌碌,水盆和布条沾满血色。
佟因捏紧帐篷的一角,想进去又害怕耽误里面的工作,焦躁地在帐篷外望着。
已经可以肯定刚刚醒来的时候,小男孩给她擦手上的血,属于李追玦。
他明明受着伤却抱她抱得那样紧,她意识混沌,甚至不知道有没有笨手笨脚碰到他伤口,定是有碰到,否则不会满手的血。
那时,他就那么一言不发,好像感觉不到疼痛。
夫诸也在帐篷内,凝眉抱着手臂沉默地紧盯救治的人做事,忽然察觉到佟因的视线,精准地瞥过来一眼,有一瞬间的惊讶,尔后责备地瞪向小男孩一眼。
把男孩吓得直接跪伏在地,不敢说话,佟因连忙让夫诸别怪这个男孩,不想连累他。
“他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夫诸把佟因拉到一个山丘上坐着,这个视角正好可以看见帐篷内的忙忙碌碌,他不放心里面的人,没一个靠谱。
佟因视线移不开那个帐篷,心情凝滞:“怎么回事?”
“庙主昨日才回营地,回来的时候就带着伤,伤得不轻。”
夫诸随意支着腿,明显不赞同李追玦的行为,他在风中看向佟因,露出微妙而复杂的神情,永远研究不明白。
“怎么了?”佟因一颗心被他这个眼神盯得吊起来,生怕他要说李追玦会出事。
夫诸陷入一种沉思,要从生命中的千年里扒出来所见所闻来解释这件事,他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
“庙主每个晚上都要问魔族有没有你的消息,不管有没有,他都不怎么说话,有一次,他听魔族说你出了药园去荒山,他当晚就发了脾气,深夜的时候还突然跑出了营地,最后在半路望着远方半日,又折回来。”
佟因在他的三言两语里,足以看见李追玦的矛盾,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他每日都会打探她的消息。
“我告诉过庙主,若是想找你,干脆就找过来带在身边好了,他又不说答应不答应,”夫诸烦闷地捏了捏眉,有些暴躁,“我从来没看懂过庙主。”
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庙主需要深思几百个来回,几乎要把所有可能性掰碎了一点一点去分析考虑,从根源到细枝末节。
好像一点点别的可能性,他都不愿意接受。
“他要的是万无一失,可世界上何来的万无一失,庙主心思总是过分深沉。”夫诸不赞同地拧眉。
佟因十指蜷缩握着衣摆,好像李追玦那望着虚空陷入无尽思考的模样就在她眼前。
“昨日也是,他受了伤,回来第一句问有没有你的消息,我本想阻止,有人心直口快说出来,他立马带着伤就去寻你。”
夫诸扶着额头,烦闷道:“庙主若出了什么事,军中的士气肯定会跌入谷底。”
“抱歉。”佟因愧疚道。
夫诸一怔,尔后闷闷道:“与你无关,我怪的是那个口直心快的下属。”
他想了一会,补充:“我感觉庙主很高兴……”
一种鲜少的情绪外露,连日的作战让李追玦只有凝滞的沉默,带着森冷疏离去探究这个世界,也只有那一瞬才是鲜活的,眼角眉梢连着紧抿的嘴角也压不住的愉悦。
虽然他不承认。
佟因沉默一会,脑海里滑过清晰的画面。
片刻后她想起正事,从包袱里拿出一些储物袋塞到夫诸手中:“这是我从药园里摘的灵药,挺多的,让小白分了类,应该有用。”
方才小男孩脸上的伤疤令她印象深刻,那么小的男孩,更别说营中受伤的魔族,这场战争,受伤的不可能只有人类一方,魔族也是鲜活的生命。
夫诸惊讶地捏着储物袋:“庙主说过那个药园属于你,里面的灵药是你的退路,所以我们不能拿。”
提起这个佟因就想起竹楼二楼的地图,又气又恼:“我什么时候要什么退路了,他别硬塞给我。”
夫诸捏着储物袋,默默收下,视线瞥见帐篷的动静,道:“庙主起来了。”
佟因连忙跳下小山丘,小跑到帐篷门口,又迟疑一下,整理干净衣袍再慢吞吞进入。
一进门便撞见李追玦的目光,很虚,没有焦点,视线明明已经碰到她,却好像在梦里,虚无缥缈。
佟因坐到他的床边,垂眼看着他,触碰到他白的近乎透明的肤色,视线不忍地稍微挪开:“你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吗?”
李追玦若无其事地撑着坐起来,分明听见她的话,却恍若未闻地捞起她的手,目光触在冻干裂的皮肤上:“痛吗?”
佟因抽回手:“没你痛。”
她埋怨他扯开话题。
他轻眨眼睛,垂下时在眼底遮出一小片阴影,他不容拒绝地把她的脚捞到床上。
受了伤,可动作却依旧干脆利落,他三下脱掉她的鞋袜,看见脚底血肉模糊的水泡,他视线凝固在上面,要从血肉之中看出她一路的经历。
佟因抽了抽没抽出来,无奈道:“没什么,不如关心关心你的伤?你那不是普通的刀剑伤口吧,是法术伤的?”
她虽然路上受了点苦,但不会死,看他那苍白的面色,好像他才是要随时仰头死过去。
谁知道他继续不听不管,变本加厉地用指尖撩开她裙子的下摆,布料被掀开露出脚腕,上面的皮肤被寒风吹得干燥皮肤皲裂,伤口纵横交错透出血色。
“没……”她想把裙子拽下去,被他按住,用视线唬她。
那种不满和埋怨,无法被层层叠叠的安静压住,要霸道地突破重围,蛮横无理地发泄出来。
佟因:“……”
夫诸说他很高兴?她怎么没看出来,总觉得他恨不得把她打包塞回药园里。
他见她乖乖安静下来,继续撩开他的裙摆,从脚腕、小腿、膝盖、大腿,视线一路顺着往上挪,在那些伤口处游弋,似乎要跟着溶进去,把她看个仔仔细细。
可他还要再往上,再上就要到他不该看的地方,佟因终于忍无可忍地把裙子拽下去:“你想干嘛!?”
耍流氓吗?耍得这么光明正大?
被她喝一声,李追玦无声无息抬眼,在门口灌进来的风中显得幽远,眼角眉梢就刻着“我就看看”四个大字,简单到让人不忍苛责,好像她才是那个思想污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