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漪压低嗓门,轻声解释:“宁贵人,原为永安侯之女,自幼与今上青梅竹马,若非父兄犯事,论家世、容貌、才气,本可为今上嫡妻人选。”
晴容深感“永安侯”耳熟,愣了须臾才勉强对上乐云公主所述——三十年前,赴赤月国的使臣永安侯中饱私囊,三儿子醉后见色起意,欺负赤月国姑娘……
只听得陆清漪又道:“宁贵人因父兄而耽误了姻缘,自请到西山修行,最终等今上登基,才入宫为妃,亦曾盛宠一时,育有四皇子和六皇子。十五年前,永安侯因私贩军马而获罪,惹来今上盛怒,下令查抄侯府,并处以极刑。
“当时的宁妃苦苦求情,遭太后痛斥她的干政之罪,更因激愤下的顶撞之言,被今上降为贵人。其时六皇子尚在襁褓,天生虚弱,不幸夭折。
“今上悲愤剥夺她对子嗣的抚养权利,将年仅七岁的四皇子转到先皇后膝下。至今十多年,羊车绕道,再无宠幸;宁贵人失爱于君主,亦无儿女可寄托,未出深宫半步。日久年深,大抵已逐渐被世人遗忘了。”
晴容奇道:“那魏王……从不探望?”
“他出身不比前太子、殿下,母家失势,无所依傍。在那敏感脆弱时期,如不和生母断绝来往,恐怕更遭陛下嫌恶。这既是他的为难之处,亦是嘉月公主反感所在。
“九公主想必看出,嘉月公主性子耿直嫉恶如仇,极重情谊,对余家……反正,她鄙夷四皇子为自保而舍弃生母的所作所为,是以多年来兄妹不睦。想来……四皇子虽不与宁贵人往来,却承袭了她在香道上天赋?”
晴容心下荡起淡淡悲悯,笑意苦涩:“造化弄人,可悲,可叹。”
···
回行馆后,因早起劳累,膳后困乏,晴容顾不上逗弄嘤嘤和妙妙,和衣躺靠在花树下的竹榻闭目养神,只等养好精力,用心钻研致人幻觉的香料。
她甚至想过,是否需要请赤月神女玉锵出马,好尽早让余家的案子水落石出。
如此一来,她便可在彻底沦陷于太子编织的勾人蜜网之前,及早撤离。
至少,她断定自己舍得。
恍恍惚惚间,那人低沉温和的嗓音如云雾缭绕耳边。
晴容羞恼交集,正想努力将他从梦中摒除,冷不防整个“人”被抓住拎起。
什么鬼!又、又变成动物了?
自从嘤嘤到她手上,已连续好些天没发生怪事,此际小歇片刻,居然再次跑到太子身侧?
不过……总比成“泡澡泡到头晕的男人”要舒坦。
然则当她睁开双眼,惊觉这回并不比那次经历轻松愉快……
只因,从自身喉咙溢出的“咕咕”声,以及太子在她脚上捆绑物件的动作可判断,她……又是一只信鸽!
这蠢鸽子!竟敢在殿下面前打瞌睡?害她一不留神溜过来了!
夏暄再三确认小竹筒绑牢,大手安抚这只暴躁的信鸽,随即往上一抛。
晴容怒不可遏,振翅飞了一圈,绕回他胳膊上,歪头瞪视他。
——这差事,本公主干不来,殿下另请高明吧!
夏暄又惊又奇:“没吃饱?”
晴容·鸽子疯狂甩头,抬起绑有信件的爪子,示意他取下。
夏暄满脸疑惑,捧着信鸽上下左右前后来回揉捏,断定这家伙没受伤,又将其抛出。
未料只飞了半圈,故技重施落他肩头。
“咕咕咕咕!”晴容·鸽子羞愤不已,凑到他耳边低语,“咯咯,咕咕咕……”
——本公主大量,不计较殿下对毛鸽鸽的非礼乱摸!可您好歹告诉我去哪儿、送给谁,最好画个图,以免我送错了!
夏暄懵然试了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结果不外乎是——飞出,旋回,抖腿,嘀咕。
不论怎么哄、怎么劝,就是不乐意。
他被这任性的鸽子气笑了,抬手用指腹戳向它气鼓鼓的胸口,以极其严肃的口吻警告它。
“小家伙,别坏我好姻缘!否则,等着……给九九炖汤!”
作者有话要说: 晴容:???是谁炖了我,我又吃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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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要释放更多人一起玩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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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咕!”
晴容从太子那句话捕获两层信息——他在操心姻缘事, “九九”可能是个人。
所以, 她脚上所绑的, 是太子给心上人的情信?
一瞬间,好奇心压制了酸涩感, 她突发奇想,试图寻个法子偷看。然而小竹筒绑得牢实,且贴了小封条,盖子也需旋扭一圈半方可打开……
以一只普通鸽子的能力,恐怕无法轻而易举取出信件,更不可能阅读后塞回去密封。
她固然可飞回赤月行馆,把自己叫醒后拆信,可这也未免太大费周章了些。
念及此处, 她愤懑地从他肩头一跃而下,自顾钻回木制鸽子笼,还不忘用鸟喙从上往下拉好笼门。
迟疑须臾, 颤颤巍巍挪至笼边, 抬脚将小竹筒从缝隙间递出去。
“我从未见过如此死皮赖脸的鸽子……”夏暄啼笑皆非, 边以小剪子取下信筒, 边抱怨道,“最近的鸽子都怎么了?想变成鸽子汤?”
晴容料想他不过装模作样吓唬一番,转身给了他一个洒脱的背影。
夏暄无奈, 只好唤人入内,指着鸽子道:“带下去,瞅瞅是否染病, 再另取一只西山信鸽。”
晴容一怔:西山?
她倒没忘记,在行宫书库内,他亲口告知,前太子和先皇后出事当天,他去西山作画,导致耽误时辰,没来得及见兄长最后一面……
太子殿下在山里金屋藏娇?在京却暗地里撩拨未来嫂子?过分!
晴容·鸽子气成球。
直至行馆内的她因桑柔披衣而苏醒,仍分不清心底翻涌的,究竟是怒火还是酸醋。
···
翌日清晨,晴容因几声婉转鸟鸣而苏醒,惊觉自己正趴在书案上,手臂和脸蛋压着昨晚彻夜研究的香料方子。
捣腾一宿,居然不小心睡着了。
她搓揉睡目,舒展筋骨,正想躺回床上补眠,不料刚挪步,依稀听闻外头侍女们低语。
“唉!菀柳姐姐尸骨未寒,太子殿下不等赤月国重新派人顶替,便强行给咱们塞人!”
“……怕是借此安插人手,等小公主来日嫁入王府,好多留眼线监视兄长?”
晴容轻咳两声:“谁给你们吃的熊心豹子胆!竟敢私下妄议监国!”
“是是是!小的知错了!东府的崔内人,已在行馆大门等候。”
“快请来我这儿!”晴容随手抓了抓头发,催促余人协助她梳洗装扮,又传令让所有人一炷香后到前院待命。
不多时,院落外细碎脚步声渐近,停在回廊阶前。
晴容等不及梳头:“不必见外,请进。”
崔内人闻言行至内间,恭敬行礼。
晴容屏退其余人等,仔细端量眼前女子。
此人年近四十,眉眼温婉沉静,看得出年轻时容颜甚美;有别于先前的女官黛袍,身穿简洁便服,梳着简练发髻,行止端方有度。
“崔内人来得好早。”
“公主,小的已非东府内人,担不起这称呼。小人姓崔,名简兮,您且随意叫唤。”
“在聘用文书下达前,我先称你为‘姑姑’吧!”晴容微微浅笑,“崔姑姑,请问监国有何示下?”
“回公主,殿下命小人前来侍奉、协助公主更好适应大宣的民情风俗、皇家规制,此外……”
崔简兮将包袱置于墙角,洗净双手,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玉篦,柔柔为她梳理满头青丝。
“此外,请公主安排,容小的和余家叔侄见上一面。”
晴容杏眸微瞪,随即了然颔首。
···
午后巷道静谧,积水倒影雨后初晴的温润天色,混杂几点落花飞絮漂浮其中,予人春去之感。
敲开隔壁院门,映入眼帘的是余叔哈欠连连又乍现喜色的脸。
“小晴容,你终于回来啦!”
他咧嘴而笑,待发觉晴容身后多了一名灰衣女子,先是茫然,待看清其容貌后,笑意僵滞。
“你、你……?”
“余叔,让咱们进去再聊。”晴容拉了崔简兮,快步踏入小院。
恰逢余晞临闻声,拄杖而出,察觉来者并非桑柔或老嬷嬷,立即变得警觉。
“简兮见过三爷,见过大公子,”崔简兮掀开披风上的帽檐,哑声道,“这些年,二位受苦了。”
余叔愣在原地,良晌后突然扑上去抱住她,双臂死死缠住不放,满脸委屈,瘪嘴抱怨。
“简兮姐姐……还在!”
“我在,我……一直都在。”崔简兮眼有泪光,伸手轻拍他的背,柔声安慰。
余晞临长眸掠过窘然、欣喜和审慎:“崔尚宫何以在此?”
“小的早已非中宫女官,请大公子勿以此称呼。”崔简兮垂眸,温和笑颜漫溢感伤。
晴容早被余叔亲昵的举动惊呆,再闻“中宫”二字,总算推断出崔简兮的身份——她曾是余皇后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