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见意中人一面,你舍得把这精妙之物赠予我?”她笑眸弯似月牙,复对晴容打趣道,“那九公主可要常来呀!”
遭长姐毫不留情揭破,魏王窘迫挠头,讪笑:“姐姐别胡说,弟弟明明真心实意前来探望。”
“真心实意前来探望的,是我?你确定?”
乐云公主似乎天生具备怄死人不偿命的能力,逼得魏王无言以对。
一时间,气氛凝滞。
晴容坐立难安,不光为此时此刻的尴尬场面,更担忧耗时过久,太子藏不住,遂温声提议:“今日天清,晴光潋滟,不如同去楼下赏花品树?”
乐云公主悠哉悠哉把玩玉球:“我还没来得及给四弟奉茶呢!”
魏王陪笑:“自家姐弟,客气什么?咱们主随客便好了!”
“没出息。”乐云公主横睨他一记,丹唇嘀咕。
晴容总疑心屏风背后随时发出声响,为制造离开之机,果断将跟前犹剩两口的茶盏端起,一饮而尽。
柔滑且凉透的茶汤入口,甘香萦绕舌尖,似燃气一道烈火,烧遍四肢百骸,烫得她满脸绯云。
只因她后知后觉——这茶……是太子殿下喝剩的。
···
夏暄藏身在墙壁与屏风间,听长姐各种戏谑之言,已有些不耐烦;听九公主主动邀二人下楼玩赏,不知该松气还是该生气。
他半眯眼从屏风缝隙窥望,恰恰见那少女快速喝掉他的茶,随即杏眸圆睁、羞到无地自容,又强忍着赧态的样子,有趣极了。
他不禁大乐,几欲窃笑。
然则当她的背影随兄姐消失在视野时,他不禁连连扼腕,一口气堵在心头,不上不下。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分,交谈声渐远,他再三静听,确认乐云公主刻意带走所有近侍,连个收拾的杂役也没放进来,才安下心头大石,缓步而出。
日影穿过半挽珠链,柔柔落于檀木几案,映照他原先的那个天青色斗笠盏口,多了半枚浅红色唇脂印子。
他唇角微扬,磊落前行,小心翼翼捧起茶盏,昂首饮下并不存在的茶水。
待他装作不经意放回原处,瓷釉光亮洁净如新,柔润感散发甜丝丝的色泽。
夏暄抿唇轻笑,回头惊觉立柱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灰影,登时面红耳热。
“我、我渴了……”
他下意识辩解,对上那道暗藏锋锐的目光,自知说什么都多余,索性冷声补了句:“这事,不用向阿棠交接。”
“甘棠”躬身行礼,护他离开扶风园,步伐悄无声息。
院外惠风吹落桃李花瓣,花香湿润带黏腻,有如脂粉敷面。
夏暄静立片刻,正欲往侧院方向另寻歇息之所,忽见乐云公主只领一侍婢,自锦绣花丛间折返。
他顿时脸上变色:“九九……九公主呢?”
“和老四探讨香料呢!”乐云公主不以为意,“我怕殿下落单,特意赶回……”
“姐姐怎能放四哥和她单独相处!”夏暄长眸迸射戾光,语调尽是不忿。
乐云公主捂嘴偷笑:“九公主温婉有礼,又是病弱女子,不会把你四哥怎么样的!”
“你、你存心气我不成?”
“不然呢?殿下担心何事?四郎是正人君子,亦为九公主的夫婿人选,不应予他们相处空间?”
她眼眸掠过狡黠光华,使夏暄窝火转身,往那一男一女的方向追去。
“欸……殿下这是何意了?”乐云公主明知故问,提裙赶上,“您和九公主乃‘惺惺相惜’、‘无关风月’,紧张什么呢!”
夏暄被她怄得咬牙切齿,步履匆忙地穿行蜿蜒曲折的回廊,循声靠向那两人的所在时,却犹豫停步,选择躲在雕花漏砖墙先观察情况。
乐云公主立于他身侧,既不遂他的愿加以干涉,也不声张,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因树木假山等物阻隔,年轻男女并行的身影时隐时现;而仆使太过“识趣”,均垂首落后一丈之遥。
虽知在长姐府上,且众目睽睽,四哥不可能做出格之事,可夏暄依旧为两人有说有笑的场景而焦心。
他竖起两耳倾听,依稀闻四哥说了句“香油”,而后从怀内取出一白色长颈小瓶。
“我在行宫翻了几册书,恰巧见保翠山有桃梅花,便攒了鲜花和干花,依照古书做了这香油,九公主不妨试试。”
九公主垂眸浅笑:“此油既是您亲手所制,小九岂敢占为己有?”
“美人香赠予美人,理所当然,”魏王云淡风轻一笑,“况且,我做了两瓶,自留一瓶足矣。此香共采用十七种物料,我倒想考考九公主的辨识之力。”
前半句隐含讨好,后半句语带激将,还真教人不好应付。
夏暄暗骂四哥狡猾如老狐狸,却不得不眼睁睁看九公主谨慎接过小瓷瓶、拔开瓶塞、轻嗅细品。
“沉香、栈香、鸡舌香、檀香、麝香、藿香……”她秀眉轻蹙,停顿须臾,又道,“零陵香、甲香、龙脑香……乳香、白芷、白蜜、丁香,以苏合香油调和……更有蔷薇水和桃梅花,还有一样……”
苦思片晌,她摇头道:“请恕小九愚笨没猜出来。”
“九公主仅凭嗅觉已辨认出许多,令人佩服!”魏王笑颜平添几许得意,“我把檀香分为二份,一半细研成末,其余用清茶浸泡一宿后,等香味减半再研磨,故可作一种新香料。”
“是为了让香味更富层次?”
“九公主果然聪敏过人,”魏王喜色愈浓,“据说这香油涂抹于肌肤后,能维持三个时辰,且随着体温、时间变化,呈现不同香味,还请九公主体验一番,好告知详情,提点意见,助我精进技艺。”
“这……不妥吧?”
“九公主无须视作男女间的授受,可当成初学者向行家讨教。”
魏王比划两下,示意她将香油涂抹耳后根,还似笑非笑问是否需要帮忙。
眼看少女两颊如撒了胭脂,手捧瓷瓶踌躇未决,夏暄心间怒火腾烧:四哥太过分了!简直是明目张胆的调戏!
他抖了抖袖口,正要大步行出,终止这场教他抓狂的交流,未料庭院的另一侧传来清脆尖锐的女嗓。
“哟!我还道妹子受到乐云姐姐为难,才滞留此地好半天!原来……是我多虑了呀!”
来者正是夏皙,俏脸冷如冰霜。
夏暄跨出的那步,因妹妹乍然到访而顿住。
与此同时,乐云公主抬手轻摁他肩头,意在阻挠,而后径直从垂花门步入庭中,笑容满带不屑。
“哎呀!阿皙,我念你是小妹,在外向来让你三分,可你横冲直撞而入,还对我府上贵客大呼小叫,未免有失风范哪!”
夏皙忿然:“姐姐一而再再而三助四哥从三哥手里抢人,太下作!”
“虽说是三郎提的联姻,但陛下前些天确实说过让四郎迎娶。你何以认定,你的好三哥千里归京,是为娶九公主为妃?没准是……参加你四哥和‘四嫂’的婚宴?”
乐云公主此言一出,不但夏皙气得脸如土色,连墙后的夏暄亦恨得磨牙吮血。
——长姐、二哥、三哥、四哥、阿皙和小七……全在和他作对,没一个省心省事的!
好气!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四哥明目张胆调戏我的九九!
晴容:说得你没调戏过似的!
太子:我、我都是暗搓搓调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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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晴容小心翼翼握住魏王所赠的小瓶香油, 莫名感觉此物烫手之极。
抵达大宣近三月, 到头来她还如起初那般不“三”不“四”。
当众收受魏王所赠, 尤其是他亲手制作调和的香油,明摆着有私情;但直接归还, 又太过无礼,毕竟圣心未定,他究竟会成为夫婿或小叔子,皆有可能。
情迫无奈,晴容仓促以指头沾了两滴,轻抹于右腕脉搏处,继而将瓷瓶还给魏王,行礼称谢。
“且当是同好相互切磋研究, 小九会用心感受,定如实记录,届时再作反馈。”
她言辞诚恳, 换来魏王一脸失落、夏皙意气稍平, 及乐云公主饶有趣味的审视。
魏王欲劝又止, 被妹妹冷冽眼神一扫, 终究收回白瓷瓶:“是小王欠考虑,让九公主困扰了。”
他态度越是柔软温和,晴容越觉歉疚。
如乐云公主所猜测, 他显然听闻她早早登门遇冷,专程赶来解围的,不仅将心头之物割爱赠予主人家, 更把悉心调制的香油送给她……
可在此进退两难的局势下,她只能选择辜负他的心意。
假如来日成叔嫂,此刻的回绝不会落人话柄;若是真结为夫妻,她定然诚挚致歉,多加安抚。
一想到在不久的将来,她便要履行婚约,明明为长久以来的愿望,却似在刹那间掏空她的心。
她突然恨自己不够坚定,也对太子的一再撩拨而暗怀怨气——那家伙!仿佛在初相识没多久,就没再视她为未来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