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最好的酒楼,就是这崇阳楼。
时昔尔和沈知琮两人一前一后在乾旧街上走着,一个明媚动人,一个英俊倜傥,收获了不少旁人艳羡的目光。只是这两个主人公恍若未觉。
时昔尔边走边出神思索:“既然要好好打探他的消息,姐弟关系他又不认……至少得成为半个朋友,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就去崇阳楼吧,我得拿出我的诚意来!只是不知道今日还有没有位置……不管了,还是先去碰碰运气。”
沈知琮落后两三步跟在时昔尔身后,由着她四处乱逛,漫无目的地带路。他的目光追随着前方那少女日头下的影子,像个尽忠职守的侍卫。
不多时,时昔尔终于停下脚步,回过身一抚掌,道:“到了!崇阳楼,姐姐我够意思吧?”说完嘻嘻一笑,带头走了进去。
沈知琮不语,嘴角却带了点意味不明的笑意,抬脚跟上。
门口的小厮都是人精,一见时昔尔就殷切地围了上来,招呼道:“哎呀,时小姐今日来我们崇阳楼用膳了,真是贵客临门!咱们这儿今天的席已经订满了,敢问时小姐是哪一桌的客?”
……糟糕。
时昔尔扶额,隐约可见她耳根泛起微红。
“呃……”时昔尔迟疑道。
“嗯?怎么了?”沈知琮在她身后站定,双手抱胸,漫不经心地出声询问,脸上却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可恶!明知故问。时昔尔在心里张牙舞爪,又羞又愤。
小厮见来人气度非凡,想来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主,插话道:“这位公子,方才小的在问时小姐今日随的是哪一桌主人家,小的好领您二位进去。”
“哦——”沈知琮拖长了语调,瞥了一旁面色惊疑的时昔尔一眼道,“时小姐今日是我禁军总督的贵客,带路吧。”
“好嘞!禁军办事处——凤召阁——上菜——”小厮吆喝着领起了路。
时昔尔没曾想竟出师不利,交友之计才一开始就又被这臭小子落了面子。她咬着下唇,待在原地一动不动,满心的不爽和委屈几乎要化作实质。
沈知琮迈步越过她,侧身温声解释:“今早同僚们原想宴请我,说是在崇阳楼订了位子,料想他们还没来得及退,方才也是碰碰运气,小姐莫要见怪。”他语气诚恳,刚刚戏谑调侃的神情荡然无存。
时昔尔一声长叹:这小子不仅是个叛国贼——还是个影帝。也罢!至少没在外人面前丢了时家的脸。
至于这沈知琮,等到了饭桌上可要好好会一会。
第40章 侯门虐恋情(三)
凤召阁是个中等规模的雅间,可供十数余人共同用餐,屋内摆放的自然是个大圆桌。
沈知琮率先进门,随意挑了个位置落了座。
这下时昔尔可犯了难:若是坐在他正对面的座位观察他,中间隔了一整张大圆桌的距离,一顿午膳用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恐怕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哪有朋友这样吃饭的?可若是坐在他身侧,未免又过于亲近。
时昔尔还站在门口纠结,那边沈知琮已经拉开了自己左手边的木椅,凉凉地调侃道:“怎么?小姐还要我服侍周到了才肯落座吗?”
时昔尔咬了咬牙,快步走到他身边一屁股坐下,转过头瞪着他道:“弟弟是否对我这个姐姐很是不满?”
“小姐多虑了。”沈知琮顿了顿,也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时昔尔,缓声道:“不过,在下倒是有一事相求。”
时昔尔的目光与他对上,不知怎的有些羞赧。她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不自在,道:“何事?只管说。”
“小姐你也知道,在下虽是时老侯爷名义上的义子,真正知晓此事的人却并不多。侯爷对我这层身份的态度很低调,外人只隐约听闻我是侯府好心养大的孤儿,实则是将我当成侯爷的下属……还请小姐在外莫要以姐弟相称。”
时昔尔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换作别人,怕是恨不得拿这个义子身份大作文章,好好沾沾时光誉的光。她对沈知琮的感受又复杂了起来,只觉得这个人实在是捉摸不透。
时昔尔应道:“……好,我不叫就是了。那,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才好?”
“沈知琮。”他干脆道。
时昔尔点头道:“那便如此。公平起见,你也唤我时昔尔。”
沈知琮轻笑着摇头,道:“怕是有些不妥。小姐不必如此为我考虑,我自认也是侯府的下属,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
时昔尔还待再开口劝说,就听小厮敲了敲门,问道:“大人,菜备好了,可要上来?”
“上吧。”沈知琮回道。
嗯?不对啊?
时昔尔反应过来道:“哎,弟…沈、沈知琮,这番架势怎的反倒像是你做东?这位子是行了你的方便不错,可我们方才说好了,这账我来结啊。”
吃人嘴软,这顿势必得我请。时昔尔十分坚定。
“这我自是不会与小姐争。”沈知琮又轻笑道,“实不相瞒,崇阳楼在下还真负担不起。”
“怎么会?看你这身衣着,手头可不像你说的那样紧。”时昔尔顺着他的话问道。
“我这一身是侯爷临行前嘱咐夫人替我置备的,说是贺我上任的薄礼。”沈知琮的语气淡了下来,右手轻抚腰间的木牌,道,“沈某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块禁军总督的牌子,不过——这,也是托了侯爷的福啊。”
说话间他已经不动声色地转正了身子,时昔尔却还侧身看着他。
只见沈知琮右手食指在腰牌上轻点,面上一派若有所思。
他出神地望着桌案正中间的玉雕凤鸟青鸾装饰,在凤召阁柔和温暖的室内采光下,眉眼却显得愈发犀利,又隐隐有股哀伤消沉的意味。
一番对话下来,时昔尔心里又有了些想法:这沈知琮果然有古怪,按理说我爹养了他这么些年,平日里待他也不薄,甚至秘密将他当作侯府继承人来培养,那绝对是亲儿子的待遇啊。不说有多少深厚的感情,感恩的心总有吧?他嘴上虽谦逊感激,放低了姿态,看起来却并不领情,倒是有些阴阳怪气的?这放在网游圈,那就是妥妥的阴阳人啊!
沈知琮不知,他在时昔尔心里又多了个人设:叛国贼——影帝——白眼狼。
两人一时无话。沉默间,菜肴陆陆续续呈了上来。
三脆羹、咸豉爆肉、莲花肉饼、胡椒醋鲜虾、羊肉水晶角儿、糖蒸酥酪……炊金馔玉,让人食指大动。
时昔尔刚才在街上走了好一会儿,这会儿正饿了,抛去心里那丝异样,拿起筷子就准备开动。
沈知琮也不多言,收敛了情绪回过神,面上恢复了淡淡的模样,开始用膳。
两人自小在侯府长大,言行举止皆有规范,食不言是最基本的教养。如此样貌出众的两个人,在环境别致的包间优雅地用着膳,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时昔尔心里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境地。
天啊,吃饭不说话这个规矩真是害人!维持大小姐的体面简直让人憋得慌,就这样吃到结束,接下来我还怎么继续套他的话啊?不行不行……时昔尔面上淡定从容地小口进食,险些抓心挠肺。
吃到半饱,时昔尔终于忍不住了,决定打破沉默。
“对了,这顿既然是庆贺你当官,没有酒水助兴可不行,咱们多多少少意思一下,昂?”时昔尔对沈知琮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沈知琮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斟酌着回道:“小姐,你一个名门闺秀,与我单独出门在外,在这雅座里对酌怕是不妥。”
“不妥不妥,你哪来那么多不妥?你放心,本小姐酒量好着呢,不会做出逾越之举!”时昔尔不耐烦了。
沈知琮被她突然的发难弄得愣住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又为何?难道你个大男人不会喝酒?”时昔尔继续咄咄逼人。
“……”
“不会,还是不能?”
“…… ”
“你……你该不会,有、有隐疾?若是因为这个,你早说便是!本小姐不会逼你。”
“……不,没有。”沈知琮放弃抵抗般,长呼了一口气,道,“小姐有如此兴致,沈某也不好扫兴,那便陪你饮一杯。”
时昔尔给自己点了一壶蔷薇露,又给沈知琮要了一壶紫金泉。
酒一上来,时昔尔就抢在沈知琮前把他的那壶接了过来,一边斟一边道:“这紫金泉可是名酒,寓意也好,升官发财的宴上喝这酒最合适不过。这一小壶要花费我不少银两呢,你可得好好品品。”她端起酒杯,笑容明艳地看着他,期待的眼神任谁都难以拒绝。
沈知琮与她对视了几秒,低下头盯着那片金浓滟滟的色泽,酒面随着时昔尔的手在小小的酒盅里晃动出一圈圈波纹,衬得她白皙细腻的手愈发让人移不开目光。
沈知琮的心绪也跟着晃荡。他目光沉了沉,喉结上下滚动,什么也没说,接过那酒盅一饮而尽。手背的温热在他的指尖留下余温,又被冰凉的瓷杯降了下去,短暂的触碰像是幻觉。
他右手拇指摩挲着空酒杯,沉吟道:“嗯……是不错,多谢小姐款待了。”
“别跟我这么客气啊,多生分。咱们可是姐…不,是朋友了吧?”时昔尔又用那真诚殷切的眼神看着他。
沈知琮眼波一转,靠在椅背上斜睨着时昔尔,唇角勾起一丝弧度,意味不明。
时昔尔被他看得一愣,目光下移,又看到了沈知琮无名指内侧的那颗血痣,在瓷白的酒杯旁显得有些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