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琮刚开始没吭声,好一会儿,散乱的目光才渐渐有了焦距,他盯着时昔尔的眼睛在深夜里好像燃着的两团烛火,忽地反扣住时昔尔的手腕。
他冰凉的指尖被时昔尔腕间的温热渡暖,缓了缓神,深吸一口气,艰涩地出声道:“……嗯,是做噩梦了。”他顿了顿,犹豫道,“这是我的心病。”
此时的沈知琮不像白日里那般浑身是刺,他好像打开了一点心房,向时昔尔示起弱。
只是没一会儿,他就故态复萌,收敛了情绪,淡声道:“小姐深夜来我房里有何事?这似乎不合规矩吧。”
“……你!我是看你没来吃晚饭,好心来看看你是死是活。”时昔尔告诉自己别动气,道,“算了,看你这副惨兮兮的样子,我不与你计较。先把这药喝了。”她指了指桌上的碗。
沈知琮眼中的情绪一时复杂难明。
时昔尔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担心本小姐给你下毒不成?”
沈知琮闻言脸色一变,面容有些苦涩,道:“怎么会?”
“沈知琮,我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秘密,有什么’隐疾‘。”时昔尔刻意加重了语气,正色道,“总之,我时昔尔绝不会害你。再者说,这药是滋补脾胃的,喝了总没有坏处。”
“……嗯。”他低声应道,乖乖地伸手去端碗,却抖得不成样子,想来是刚才“自虐”的过程中双手使劲得脱力了。
时昔尔又是无奈又是心疼,拿出姐姐的架势,坐在床沿打算喂他。尽管沈知琮十分不愿意被当成小孩对待,也架不住她的强势,别别扭扭地张开了嘴。
“……”
刚喝了一口,沈知琮就顿住了。他抬眼看着时昔尔,面色古怪。
“怎么了?”时昔尔问道。
他指了指时昔尔脸上的脏污,英气的五官有些扭曲,“小姐,这药……不会是你煎的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嫌弃难喝?”时昔尔受到了打击,蛮横道,“没错,就是本小姐亲自熬的。所以你一滴都不许浪费,通通给我喝完!”
时昔尔喂药的速度不自觉加快,一口紧接着一口,沈知琮苦不堪言,又有些乐在其中。
毕竟自十二三岁后就再没有亲近之人这样照顾过他,有的也只是……那个人……
沈知琮不愿再多想,又被苦涩的药夺去了注意力,紧紧闭了闭眼将那个人从脑中拂去。
喂完药,时昔尔好人做到底,又细细帮沈知琮清理包扎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伤口,才放心离开。
第42章 侯门虐恋情(五)
这场深夜“密会”后,两人各自相安无事地过了半月。期间除了在府里用晚膳,没有别的接触,但即使没有多余的交流,邵夫人也能感觉到两个小辈的氛围融洽了不少。
她是知道时光誉临行前对沈知琮说过什么的,原本还担心这小子性子太闷,榆木脑袋不开窍,现在一看倒是自己多虑了。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邵夫人见态势向好,也不多干涉,就任两个孩子顺其自然地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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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半月后,时昔尔带着两个丫鬟在街上办置入冬的衣物。她穿梭在街巷间有所耳闻,沈知琮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禁军在宣城中的地位隐约有了起色。间或能听到百姓们在议论,说这新上任的禁军总督,是时光誉将军培养出来的栋梁之才,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魄力和手腕,日后定会是侯府的一大助力,到时时家的势力将更不可撼动了。也有那不服气的,酸溜溜地嘲讽沈知琮只不过是个未成年的草包,他办的事都是借了侯府的势。
时昔尔不置可否,这一趟出门,她衣服没买多少,倒是收集了不少消息。这沈知琮果然厉害啊,才一个月,就成了宣城街头巷尾热议的人物,不愧是将来要叛国的人。时昔尔默默他点了个赞,意识到不对劲,又狠狠摇了摇头。
绿秋见状好笑道:“小姐,怎么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见你近日总是一个人出神,没缘由地做出奇怪的举动,该不会……”
时昔尔趁她还没说出危险的话就立刻反驳道:“你一天天的想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发生,少给我八卦啊。”
绿秋点头,连声称是,与一旁的青卉交换了个眼神,两个小丫鬟但笑不语。
时昔尔也懒得管她们了,正打算拾起脑子里零乱的思绪再好好想一想,就见一黑衣青年从巷尾策马而来,身后还跟着一列马队,看着像是官家的人 。
行人忙分散开让路,时昔尔也侧身避了避,低下头继续想事情,眼前却忽然闯入两只马蹄,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她不解地抬头,发现这马上之人竟是沈知琮。
他今日心情似乎不错,见到时昔尔表情轻快,主动招呼道:“小姐,好巧。”
沈知琮抿了抿唇,在时昔尔出声前,又开口道:“你……可否要与我一同回府?”
一同回府?是邀请我坐他的“宝马”?这倒是新鲜……
今天出门明明乘了侯府的马车来,这会儿正在路口等着,时昔尔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绿秋和青卉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揶揄地对时昔尔眨了眨眼,就抱着刚才买的物件去找时府的马车了。
沈知琮也命随从就地解散,伸出右手示意她借力上马。时昔尔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血线已经消失,只一颗血痣还缀在指间。虽不清楚这是什么怪病,时昔尔还是奇异地松了口气。
她迟疑地将手覆上去,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心脏可耻地酥麻了一下。
……什么鬼,是来到这里太久没接触同龄男性了吗?但是那个晚上又是给他喂药又是包扎的也没这个反应啊……
时昔尔欲哭无泪,最终任务还不知道,就要对这个男主动心了吗?万一系统安排的是让我干掉他,岂不是成了相爱相杀?不对,相爱的“相”现在还没有呢……
沈知琮回握住她的手,轻轻使劲。时昔尔回神,也不敢再看他,就借着力蹬上了马。
沈知琮拉起马绳,双臂就着这个姿势护在时昔尔身侧。他的胸膛随着马背的晃动不时撞到时昔尔的后背,时昔尔在他怀里身子绷得笔直,整个人僵硬成了人棍。
两人不疾不徐地打马而行——一个时光誉唯一的掌上明珠,一个侯府出来的青年才俊,路上的百姓早对他们有所耳闻,好奇心慎重,其中一位主人公还是这几日大街小巷口舌中心的风云人物,驻足围观的不在少数。
时昔尔自小也是人群的焦点,接受过各种目光洗礼,又常常在万人直播中露脸,对此不甚在意。沈知琮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此时也面上淡淡,不知是佯装淡定还是真的这么气定神闲。
人群中,有个孩子依稀想起,一个月前在这乾旧街上,也是这样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优哉游哉地前后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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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沈知琮的鼻息喷在耳侧,时昔尔耳后区域本就敏感,一呼一吸间激起的鸡皮疙瘩简直要在她身上蹦迪,她咬着下唇拼命忍耐才没表现出异样。
维持着不舒服的坐姿回府,时昔尔又在心里懊悔:为什么每次跟沈知琮一起回家都这么累?!府里的软座马车它不香吗?啊?我真是找罪受……
不仅身体不好受,内心也翻滚着煎熬。按照时昔尔敢爱敢恨的性子,一旦察觉到有心动的迹象就不会抗拒,况且这只是个游戏世界,就当是艳遇一场也没什么损失。问题是,她现在不知道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如果不控制好自己的感情太投入了,万一最后要她亲手杀了沈知琮,她该怎么办?
……
沈知琮的心跳在她耳边有力地鼓动着,仿佛在应和她脑内天人交战的节奏。
出神间,马儿停下了踏步,身后的压力来源陡然消失,一只修长有力的手递到了她眼前。
“下来吧,小姐。”沈知琮温声道。
态度好得不可思议,今天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时昔尔猜测着,搭着他的手下了马——心脏再次、可耻地、酥麻了,嗯。
看来我是栽了。
时昔尔后知后觉地想。
两人又在同一处道别,只不过这一次目送对方走远的人换成了沈知琮。他看着时昔尔落荒而逃的身影,认真反省起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回味起时昔尔方才的顺从、乖巧,还有……不那么明显的依赖,他的嘴角不自觉勾起愉悦的弧度。转念想起什么,沈知琮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周身的情绪迅速沉寂下去,冰冷的眼神中是痛苦,又是不甘,又像被围困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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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昔尔控制不住自己对他的在意、对他的关心、对他的……喜欢。不管最后会如何,在结果到来前,她要尽力阻止他叛国,也想尽力为他做点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她与沈知琮保持着该有的距离,克制着自己的感情。
离陵津关战役越来越近,她私下里开始悄悄调查关于沈知琮手上那血线的秘密,她查阅了大量古籍、病理书,三月过去还是一无所获。
时昔尔想再找机会去会会沈知琮,从他那里找突破口。但他愈发繁忙,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是不是刻意避开时昔尔,连饭都不常在时府吃了。
沈知琮偶尔会在夜里回府时带一些糕点,或者新得的珍奇玩物,放在院门口等第二日时昔尔自己发现。时昔尔这些日子看了许多医书,成了半吊子郎中,隔几日就会在他回来前备好调理身体的药放在他屋中。二人虽不常见面,却总有物件往来,形成了奇异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