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氏被她逗笑了,会心点了点头。
宝珞从东院回来,又去见了姑姑,问及祖母的病,姚兰亭道:“说到底,她这还是心病啊。”接着,也没再多说,但瞧着姑姑郁郁的神情,宝珞也猜到祖母的心病在哪,许还是母亲和自己吧。
心病还需心药医,宝珞早晚会把祖母这个心结打开,但是眼下,观溪院的事还得解决……
西宁侯坚持要儿子对轻霜负责,纳她为妾,宝珞反对,且不说这事还没弄明白,哪有未娶妻者先纳妾的,这必然会有损清北的名声。但西宁侯意决,宝珞只得先争取些时日。
知道自己要嫁给清北为妾,轻霜缓了过来,不但不寻死觅活了,精神头也好得很。
二房听闻此事,丝毫不惊讶,只道这位世子爷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清南更是讽刺他烂泥扶不上墙,孔元润能看上他,证明这位老翰林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这可就是典型的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了。
自家关起门来怎么说都无所谓,可偏偏地,二夫人竟给轻霜的月例给提了上来,比照姨娘的用度——
如是,轻霜头扬得更高了。
毕竟是给世子爷当妾,小少爷不过十四,便俊得让人挪不开眼,再过几年多了男子气概,还不是妥妥地玉树临风,英气凛凛啊。别看小少爷偶尔犯浑,其实大多时候都和善温柔得很,尤其是小丫鬟,不打不骂,极是体谅,就是伺候他一辈子她们都愿意,何况做妾!于是本来还对轻霜报以怜悯的小丫头们,一个个都开始羡慕起来。有些妒忌的,更有围着她转意图讨好的,不过几天功夫,轻霜便晕头转向,果真拿自己当姨娘了。
轻霜干活笨拙,使唤起人来却是轻车熟路,对颇受重视的嬷嬷和金钏花心思去讨好,而对稼云这些没地位的小丫头们则是爱答不理,不过这便算了,她尤为针对的不是别人,而是雪蚕。
二人同居后罩房,小丫头常听得到异样的声音,不是斥责声便摔打,总之只能听到轻霜的声音。
是日二人又吵了起来,与其说吵,不若说是轻霜一人在作……
“……姨娘赠我的琉璃簪子,是不是你碎的!”
“不是。”
轻霜冷哼,“我知道,你不就是嫉妒我么,同样来观溪院,偏偏我就要跟了小少爷,而你却还是个丫鬟,你心里不服,便拿我的物件撒气,昨个是二夫人送来的宋锦,今儿便是姨娘赠我的簪子,明个呢!你还想毁什么。”
“我说了,不是我。”雪蚕坐在塌边,轻轻擦拭着她那把仿制的焦尾,平静道。
轻霜就是瞧不惯她这一副云淡风轻的样,自命不凡,连小少爷都高看她一眼,被她迷得团团转。“你说不是你就不是你了!这房里就你一人,不是你还闹鬼了!”
“不是闹鬼,是人心有鬼。”
“你说什么!你说谁心里有鬼!”轻霜尖声道。
雪蚕手停在七弦上,叹道。“轻霜,我长你两岁,当你是妹妹,你能有今日我是真心为你高兴。所以你不必防着我,也不必拿这些小伎俩算计我,我不会和你争的。”
阴谋竟被撕破,轻霜脸皮涨红,指着她怒道:“装什么清高,明明是你自己不争气!若没我,完得成任务吗!拿我当妹妹,我才识得你几日,少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雪蚕觉得她是没什么可说的了,抱起琴便要离开。轻霜急了,一把夺过了琴,讽道:“怎地,不甘心,所以又要去找小少爷?”
“把琴给我。”雪蚕冷声道。
“不给。”
雪蚕深吸了口气。“日中则昃,月盈则亏。轻霜,我劝你适可而止,别把事做得太绝,到时候收不了场,后悔的是你。”
“哼!你这算威胁吗?”轻霜冷笑,“我今儿还就做绝了,看你往后拿什么去勾引小少爷!”话音方落,她蓦地举起琴猛然砸向地面,嘭的一声,琴弦崩裂,琴身残断。
雪蚕彻底惊住,整个人僵得连呼吸都停止了——
“去啊,你去小少爷那告状去啊,他不是最听你话吗。”轻霜挑衅道,“有能耐你把一切都说出来,看看最后亏的是谁!”
“哟,房里这么热闹,我可是错过了什么?”
门外清越之音响起,二人双双愣住,只见林嬷嬷挽帘,二小姐悠然迈了进来。可刚一抬脚,瞥见脚底下掉落的琴轸,又收了回来……
轻霜赶忙迎了上去,巧笑道:“二小姐,您怎来了?这后罩房逼仄凌乱,别脏了您脚。”
宝珞瞥了她一眼,又看看地上的琴。轻霜赶紧解释道:“我以为雪蚕姐姐弄坏了我的簪子,便询问她,没说两句她便生气了,还摔了琴……”她越说越委屈,捏着簪子眼泪都快下来了。而她对面的雪蚕,唯是淡然福了福身,面色平静无波。
与雪蚕的平静相映的,是宝珞的淡漠,对轻霜的话,她好似全然没往心里去,任小丫头眼泪都落下来了,她冷不丁地道了句:“你今儿是不是把稼云打了?”
话一出,轻霜大惊,眼泪凝在了眼眶里,迟迟不敢落下。她急道:“二小姐,不是这样的……”
“你打没打?”宝珞没听她多言,又问了句。
轻霜惶恐,嘟哝:“打,打了。”
“因为什么?”
“她在我的水粉汤圆里包了鱼腥草,害我吐了一个下午,到现在嘴里还不是滋味,连晚饭都没吃……”
“你胡说,根本就不是我放的!”门口的稼云忍不住了,冲进来喊了一声。
轻霜见她,又气又恨,怨道:“不是你是谁,晌午就是你给我端来的汤圆。”
“那也不能说是我……”稼云反驳,却被宝珞示意噤声,她问道,“为何是稼云给你端汤圆来?”
轻霜愣了下,干涩道,“晌午饭没来得及吃,正好瞧见她,就……让她帮我端了一碗来。”
宝珞笑了,冷道:“好大的架子呀。稼云是我的丫鬟,除了我连小少爷都不敢用,你就能呼来喝去?再说她是二等丫鬟,你是几等,也敢使唤她?”
“这……”轻霜语塞。虽大伙默认她是未来的姨娘,可毕竟她还不是啊!宝珞一句话就把她打回了原型。轻霜也听出这意思了,二小姐这是不认她啊?可西宁侯都拍板了,还容得女儿不认。
瞧着虽不言语,却表情不服的小丫头,宝珞哼了声,瞥着稼云道:“你啊,真是没出息,人家让你干嘛就干嘛,说冤你便冤你,居然还挨了打。我这脸都让你丢尽了,你今儿要是不把这脸给我长回来,出门别说是我观溪院的。”
稼云听得一脸懵,直到杜嬷嬷给了她个眼神,才恍然明白过来,直接上前,连个反应的机会都不给,上去就是一巴掌,啪地抡在了轻霜脸上。
轻霜被打傻了,呆了半晌才捂着脸道:“你居然敢打我。”
“我就打了。”说着反手又是一把掌,“方才那巴掌是还你的,这巴掌是教训你的!我告诉你轻霜,鱼腥草不是我放的就不是我放的,我稼云胆子是小,好欺负,但我行得端做得正,从来不做那见不得人的事!”
这番话下来,稼云胸中好不酣畅,头也扬得更高了,无畏无惧。
而轻霜被她气势压得,如霜打的茄子,蔫了。满腹的委屈如眼里的泪,打着转,就是没勇气流。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东西——
宝珞抿笑,道了声:“话说清了,走吧。”稼云闻言应声,轻蔑地瞪了轻霜一眼,转身跟上了。
然才到门口,宝珞偏头看了眼,道:“雪蚕,你也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
雪蚕跟着二小姐去了西厢房,方入门,便听宝珞道了句:“雪蚕,那鱼腥草是你放的吧!”
雪蚕微怔,抿唇思量,点了点头。
宝珞把大伙都遣出去了,只留杜嬷嬷一人。杜嬷嬷去掩门,刚回首,便听“噗通”一声,雪蚕跪在了二小姐面前。
“二小姐,我对不起稼云姑娘……”
☆、36.提亲
宝珞示意她起来, 让嬷嬷给她搬了杌凳来。
“我知道, 你是想用稼云的事引我去后罩房,摔琴那幕,才是你真正想给我看的吧。”
雪蚕点头, 轻声道:“二小姐慧眼,这便被你瞧出来了。”
宝珞哼笑。“不是我慧眼, 是你聪明。你说得对, 她那点小伎俩,在你眼里根本就不算个事。她一个府仓大使的小姨娘,如何有你这高门深宅里的千金闺阁见识广啊。”
这话一出, 雪蚕的淡定维持不下去了,愕然道:“二小姐全都知道了?”
“知道了, 你二人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乐坊的伶人, 而是出身教坊司。”宝珞话语平静, 却掀起了雪蚕内心狂澜,她下意识攥紧了衣襟, 强力隐忍着。
宝珞继续道:“轻霜不过个扬州瘦马, 十三岁被昭信校尉带入京,转手便送给了府仓大使做小妾。后来府仓大使被卷进贪污案,所有人都被流放了,是昭信校尉帮忙运作, 她才以府仓大使义女的身份入了教坊司。而你呢, 则是山西武宁伯家的小姐, 伯爷与鞑靼勾结, 被冠叛国之罪,你们全家灭门,唯独你留下了,被移送教坊司,这应该是得利于你那个刑部尚书家的未婚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