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油四溅,灼伤了李蕴的右手,她偷眼瞧了瞧焦急的辛夷,把手收回去蹭了蹭,当做无事发生。
辛夷帮她擦汗,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李蕴傻傻地笑,一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自己的杰作。
等她把饭菜装好,提到正阳宫,看见薛坤从宫里出来,连忙躲了起来。
薛坤早远远地看见了她,摇着头叹气。
李蕴从石狮后走出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做贼一样心虚,其实薛家人除了薛仪,对她都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从她知道自己是薛家外孙女后,也不是没想过日后相认相对的情形。
薛坤是她的舅舅。她从小就没有家人姐妹,薛家有一堆,年长的年少的,看着都很温和。
她突然一愣,要这么算,薛素不是她的表妹?
李蕴咬了咬唇,看着手里的食盒,忽然没了兴致,她正要离开,却看见薛素披着鹤氅出了殿门,站在高处,凝望着她。
“你要走么?”
李蕴一下慌了神,把食盒往身后藏了藏,回道:“你不是受了伤么?怎么不好好躺着?”
“有些朝廷上的事要处理。”
李蕴默然,这些本都是她该做的事,却因为她对朝政一窍不通,都抛给了楚缙和薛素。
“那……你,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李蕴欲走。
薛素却喊住了她:“我饿了。”
这一次,不再称“妾身”了。
李蕴猛然抬头,看见她苍白柔弱的脸,心中涌起一阵阵酸涩,把食盒放下,咳嗽两声,道:“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也不会做,吩咐辛夷做了些补血益气的吃食,放在这了。”
“你陪我一起吃吧。”
李蕴支支吾吾:“我……我还有别的事……”
“你在怕我,为什么?”薛夙的口气却不容她拒绝,“只有我死了,你才会靠近我,对么?我觉得很累,李蕴。”
一直这样暖着一块不开窍的石头,谁都会累的。
只有他陷在回忆的漩涡里不可自拔,她永远那样快活,有着让人忍不住想要掐灭的快乐,她可以有很多面孔,可以对很多人好,被很多人默默爱慕,这些,都让他嫉妒得发疯。
因为他的存在,好像是为她而活,从狸猫换太子开始,从爱上她起,他就一直活在她的影子里。
他像只寄生在她心上的情蛊,她的情丝断了,他就失去了养分,无所依从,愈发疯狂。
“李蕴”,这是薛素第一次这么叫她,李蕴诧异片刻,敏感地觉出薛素心情不好,似乎十分低落。
她想了想,提着食盒走上正阳殿,路过薛素的时候,不知为何,紧张了起来。
薛素披散头发,未施粉黛,看起来并不像女子,反而像个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李蕴见他不动,习惯性伸出手去牵他,勾住他冰凉冰凉的手,扯着嘴角笑道:“你看你,在外面站这么久,手冷得像块冰。”
“我,在,等,你。”薛夙瞧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李蕴不谙情/事,自然读不懂他眼神的含义,只以为他生了气。
但这样的“薛素”,对她来说很陌生,她心中涌动的异样,渐渐侵蚀了全部心神,让她无所适从。
李蕴把饭菜一一摆出来,从御膳房折腾到正阳宫,菜肴大多冷透了,只剩下一道当归排骨汤还有余温。
“快喝,试试我……辛夷的手艺。”
薛夙端起汤碗,冲鼻的药味让他皱了眉,他从小就不爱吃药,但因为身体不好,吃遍了各种药材,就算长大了,他还是十分抗拒吃药。
他握着李蕴的手,眼里水光澄澈。
“不爱吃药?”
薛夙狡辩:“不爱喝汤。”
李蕴逗他:“如果汤是我做的呢?”
薛夙一脸不相信:“我知道你不会做饭。”
李蕴的脸“噌”地红了,捂着脸说:“你不想吃,那就不吃好了。”
薛夙笑了笑,把她的手掰开,对着她的脸吹了一口气,声音低哑迷离:“我爱吃。”
他说着暧昧的话,又把汤勺塞在李蕴手里,微微张嘴:“但要你喂。”
李蕴不好意思,啐他一声:“皇后你可真是原形毕露了,受了伤脾性大改,像个三岁小孩,自己吃饭,还要别人哄……”
“我不是要‘别人’哄,我是要陛下哄。”
李蕴瞠目结舌,但看着他胸前渗血的衣衫,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便拿着汤勺,一勺一勺地喂他。
薛夙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喝完了整盅药汤,眉头都不皱一下,等她喂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说:“陛下若是每日来哄我吃饭,恐怕这伤口明日就好了。”
李蕴白他一眼:“你做梦吧!”忽然又变得轻松起来,好似恢复了先前的相处方式。
“既然陛下不愿意,那不如,明日上朝?吏部年终考核,便在明日朝会了,届时京中地方共八百四十二名文武大臣,呈上勘报,他们来年的去向,都要陛下定夺呢。”
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李蕴不服气了,叉着腰道:“那皇后你就好好地躺在床上养伤,这点小事,就交给我好了!”
“真的?”
“搞不定他们,我就是王八!”
第23章
当李蕴真的面对堆成小山样的勘报, 才知道这是个苦差事。
桓玠立在殿下,审视般的眼光在她身上过了一遍又一遍。
李蕴看了几本,发现每个字她都认识, 就是合起来凑不成一个具体的官吏形象, 有的政事, 她连对错都分辨不出。
她看得眼皮打架, 忍不住问辛夷:“太傅今天真的请假了吗?”
辛夷道:“这已经是太傅先看了一遍,简化过的勘报了。”
她在宫里诸事不管, 楚缙可没有闲着,早就想到了吏部年终考核一事,与吏部上下连轴转了几天,才弄出这些简化了的勘报。
虽然这事本不归他管,但桓玠只会看李蕴笑话, 恨不得勘报再诘屈聱牙些,他虽有僭越, 但凭着皇帝皇后两座靠山,也没人敢弹劾他。
楚缙身体不好,因为这事忙累了,所以今天请了假。
李蕴哀呼一声, 继续扑到勘报上, 却怎么也看不下去了。
她敲着脑袋,忽然灵光一闪。
“这些京官都在京中任职,能立刻进宫吗?”李蕴指着分成一堆的京官勘报,问桓玠。
桓玠脑子转得飞快, 以为她想走捷径, 假好心地劝诫:“陛下,自古吏部考核, 都是不能让官员们知道过程的。”
李蕴见他阻拦,心中暗笑,现在她是皇帝了,她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桓玠?一边儿去吧!
她清了清嗓子,对下面待命的吏部官员说:“今年既然是朕来主持年终考核,那就应该有点新意。虽然老祖宗传了规矩下来,但规矩又不是死的,现在朕想改改这旧规矩。何秀,去,下旨把勘报上这些京官召进宫!”
李蕴说完,往后一倒,坐在龙椅上不打算再看勘报了。
桓玠质疑:“陛下朝令夕改,如何让人信服?”
“‘朝令’的不是朕,朕怎么就不能‘夕改’了?桓相,你话也太多了,嗓子是不是干了?”李蕴奸笑着,向殿中宫女太监吩咐:“桓相口干,今天到散朝为止,不准给他一滴水喝!”
“你——”一向老狐狸的桓玠竟然被她堵得没话说了。
李蕴闭目小憩,直到慌张赶来的京官挤满东极大殿,这一个整衣冠,那两个通有无的,都以为自己的仕途出了什么大问题。
要不然皇帝怎么在年终考核的节骨眼上,突然把他们都召进宫?
辛夷把李蕴叫醒。
李蕴揉了揉眼睛,看着下面花花绿绿一大片朝臣,笑得不见了眼。
“众位爱卿,想必你们都知道,今日是吏部年终考核的日子——”
惶恐不安的京官们纷纷跪下高呼:“臣等知道!”
李蕴连忙站起来,做出虚扶的动作,让他们先起来:“大家不要怕,朕不过是想改改考核方式,光看你们的勘报,都完美无瑕,看不出什么不足和需要进步的地方来,所以朕想直接跟你们聊聊。”
她眉眼弯弯,众人的心又一紧。
“礼部尚书,于敬之。”
礼部尚书从人群里颤颤巍巍地走出来。
李蕴捏着他的勘报,瞟了几眼,笑道:“别怕,就问几个问题。”
“第一,于大人平日都做什么事,以冬月十三日为例,譬如你这天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当值,上朝之前吃了什么早饭,骑马还是坐车来皇宫,在礼部你都看了什么书,做了什么工作,给哪些下属安排了新任务,又指导了哪些下属的工作,散朝是在外头吃了饭再回去,还是回家同夫人子女一起吃,有没有什么额外的消遣?”
于大人满头大汗,思路差点跟不上李蕴的语速。
所有人都感到匪夷所思,吏部考核又不是京兆尹府判案,这样事无巨细,谁能记得住?况且,这和官员升降有什么关系啊?!
“臣下不知……不知陛下为何事无巨细,问及臣下行程……可否多嘴求问陛下,这跟臣下的考核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