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倩兮目光怔怔,心里一下五味杂陈,说不上恨,也无法不怨,不想见他,可又盼着他来向她解释。缓了一会儿双手环抱住双膝,垂下眸子眼睫颤了一颤,涩声道:“可我总是得面对他的。”
情之一字,苦煞众人。秦书目前尚且参不透、悟不懂、也想不明,只觉天下女子总为绝情男子伤心伤肝实在是不值。不过他人感情之事,秦书也不欲多加打听掺和。
正如秦书猜想的一样,路炳章果然飞檐走壁随夜而至。
经过前些日子,秦书如今对房里平白无故多出个人来的事,貌似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但林倩兮明显被惊得不轻,眨巴着眼睛半天没出声。
路炳章连问几次“感觉如何了”,见她都无回应,转头问向秦书,道:“这孩子不会是烧糊涂了罢?”
林倩兮这才终于回过了神,红了红脸,忙言自己已经无碍。
路炳章这才放下心来,言道:“我姓路,名炳章。你兄长此前于我有恩,他现下恐怕无法赶来照顾你,你若有任何需求都可来找我,不必扭捏客气。”
林倩兮此前虽从未与路炳章打过照面,此刻却对眼前这个阳刚俊朗,眉宇之间一派正气的男子徒生信任感,遂乖巧点头感激言谢。
寒暄探望完,秦书和路炳章一齐从林倩兮的房里出来。她见路炳章没有急着翻窗就走,猜想必是有话要讲,找了个理由便遣散了四周下人,二人只管在廊下漫步谈话。
几日春雨连绵退去,难得月色照人。
想起路炳章刚刚的言论,秦书不由地问道:“此前听蔺远近谈及密林阁时,说莫阁主的真实身份极为隐秘,江湖上少有人知晓。现下看来莫阁主好像并未对聚雪堂隐瞒身份?连二堂主都知晓你的事?”
谁知路炳章怒道:“蔺远近这个透了风的瓶子,果然将我的身份倒给你了。”
言下之意聚雪堂并不知晓他的身份,秦书自觉好像无意间卖了蔺远近。
路炳章心念一转,又诧异道,“既然蔺远近已将我的身份告之与你,你理应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为何还会援手苏苏一事?”
秦书当然不会如实相告自己打着接近王希孟的算盘,思忖一二便巧言道:“虽说聚雪堂不问世事,只管治病救人。可身处俗世又岂能真的独善其身?只怕我不惹麻烦,麻烦偏要来找我。日后聚雪堂在京城不慎摊上了麻烦,有了密林阁这个人情,便也不怕莫阁主会袖手旁观了。”
路炳章联想起此前不久聚雪堂大堂主的医患纠纷,本是一片好心收治了个江湖剑客,那剑客原就重伤难愈,又不按医嘱,一命呜呼倒也罢了,偏偏他的亲人好友上门厮闹,反怪起大堂主不尽心尽力。好一阵鸡飞狗跳,闹得是不得安宁,颜面尽失。
路炳章心下一阵感慨身处于世,世人千色千面,实在总免不了碰上那么几个糊涂虫。倒是当下就立即信了秦书的说辞。
朗声笑道:“有了这么大的人情,自是不会袖手旁观。”又解释道,“不过二堂主虽于我有医救之恩,却并不知晓在下的阁主身份,还请秦堂主暂且保密。身在官宦人家,不得不步步谨慎,免以给家人招灾。”
秦书肃面应道。
“林倩兮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想来她近日必定心情不畅,还劳烦你多多费心。想来南郊的杜鹃正是开得绚烂。待林倩兮身子康复,我想带她出门散散心,也算替她兄长代为照顾,尽了地主之谊。不知秦堂主愿不愿意与她作个伴,一齐去游春赏花?”
秦书正想寻了机会,与王希孟多些相处机会,既然路炳章先行开了口,心下只道机会难得,便立即道:“既是游春赏花,人多更热闹。不如叫上蔺远近和你那位会画画的朋友?”
路炳章早前就知王希孟有受聚雪堂恩惠,听了这话也未觉奇怪,只接道:“秦堂主说的是王希孟吧?”
秦书答是,又道自己邀约唐突,恐王希孟不愿前来。
路炳章忙道:“秦堂主有所不知,我那朋友爱画如痴,年年春天都会与我同去南郊赏杜鹃,寻找创作灵感。待我前去告知他,料想他也定不会辜负堂主的邀约好意。”
秦书听了此言,这才如意放心。费了这么些弯弯绕绕,好歹心思不算白费。
第11章
层红映染,漫山迤逦霞色,似将春色托付于四月南郊。为睹杜鹃芳菲,游赏看客络绎不绝,其中一行赏花男女,男俊女俏,煞是惹眼。
蔺远近与林倩兮因着季风絮的缘故,曾有过数面之缘,望她面色红润想是已无大碍。但见她一路上来言行举止局促拘谨,便一直左右在旁与她搭话,说着俏皮话引她抿嘴轻笑。而秦书与路炳章、王希孟等人皆不是多语健谈之人,只是静听着蔺远近滔滔不绝,偶尔才插上几句。
蔺远近笑道:“这么说你习剑术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学医才是你的本行?”
路炳章只知林倩兮年岁尚幼,就被季风絮的师父季风林送往了浣溪山拜师习武,外界都道季家秘法传男不传女,这晌子听了二人间道对话方才知其缘由。
林倩兮不好意思道:“算不得本行,两边都未学精,我也只略懂得些制毒炼毒的皮毛,只能给兄长打打下手而已。”
“能给季风絮打下手已经挺厉害了,想必留在这边给秦书打打下手也不成问题,省得她近日为招新人之事犯难。”蔺远近朝秦书暗使了个眼色。
秦书心念一动,即刻明白了蔺远近此前的话头原来全是铺垫,只为了给这个脸皮薄儿的女孩找个安心落脚的借口,暗赞这人八面玲珑心窍,当真是细腻入微。
应声接道:“正巧近日堂里急缺人手,倩兮妹妹若不急着走,不如留下多住些时日,替我解了这燃眉之急。”
林倩兮自幼寄人篱下,天生就比旁人敏感,即使蔺远近与秦书如何的不露声色,但天然的感知能力还是让她通晓到二人好意。心中说不出的感激,嗫嚅称好。
南郊这儿的这座山本是个无名孤山,十年前尚不得知是何许人也,将其栽满了杜鹃,每逢四五月漫山遍野只瞧得见一片红火映天。
只是游人络绎不绝又品行参差,一路上来,采花折枝的不在少数。这山无名无主,景色也算不得秀丽,除春暖花开时平日里鲜有人涉足,不免越往上爬,道路越是草深枝茂,艰险难走。不过行人愈少,杜鹃也愈是绚烂,落得个清静畅意。五人边赏边行,渐渐地越攀越高。
女孩无有不爱美的。林倩兮纵是千万烦思缠心头,当下也被这美景美花分了心神,心情愉悦起来暂忘了凡俗之事。
不舍折花,弯腰一捻,从地上拾了朵飘落不久的,随意别在发髻上。少女爱美,痴且可爱。
蔺远近、路炳章及林倩兮皆为习武之人,攀山登岭的不在话下,在前找路开道。秦书与王希孟的脚力与他三人相比自然是差了些,不知不觉落在了后面。
秦书见王希孟走路时左瞄右瞟四周花草,出声问道:“又在寻找画画的材料?”
王希孟看的出神想的也出神,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秦书的忽然出声吓了一跳,稳了稳心神才回道:“倒也不是,这山我年年都来,没有我需要的那种石头。”
秦书诧异道:“石头?”
王希孟微笑道:“秦堂主有所不知,这特殊种类的石头如若细磨成粉,也可做画画的材料。只是好石不易得,加上我还没琢磨出怎么将它更好的融入到画儿中……”
王希孟话音未落,蔺远近与路炳章前行的步伐几乎同时骤停,四周本微不可闻的窸窣响动,突然演变成速度极快的沙沙声,朝他们奔涌而来。
蔺远近迅速右手一探,掰下身旁树枝,身形一个闪动护到秦书身前,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剑气欺上前来,蔺远近手上一挑一搁,青枝应声折断,却也堪堪使得剑气一顿。定眼一瞧,六个持剑的蒙面黑衣人同时现身,路炳章踏步上前,左掌推出刚劲凌厉道掌风,右手将王希孟往自己身后一拉,竭力招架黑衣人们的剑锋。
剑气与掌风不断相撞。蔺远近向来以轻功自负,世间少有人能与之相媲,因此交手时利此优势,多空中闪避对方凌厉之招,再乘机进攻逼的对方落败。现如今不得纵身闪避便罢了,还得分神护佑身后女子,更是束手束脚。路炳章那边情形亦是如此。侧眸往林倩兮那边望去,林倩兮学武多年,又得前老帮主时时指教,自保自不成问题。三人虽是抵挡得住,但黑衣人两两联手,剑招源源不断欺来。
几个交手,蔺远近终是发现了不对劲。黑衣人配合默契,招式快狠,剑递眼前却总是剑身微转,剑锋微侧,仿佛只是想逼他闪身相避,并不打算伤人性命。
路炳章则眸光一黯,也顾不得暴露身份了,正预备拿出看家本领,挥出暗器,却听蔺远近沉声拦道:“且慢。”路炳章诧愣,蔺远近又点拨道:“是惊涛剑法。”
路炳章定眼一判,果然不差。
惊涛剑法,讲究追其所见,震剑直追,如惊涛拍岸,气势汹涌,又如兔起鹘落,少纵即逝。快狠是其纲领,不留对方还招之机;配合使其精奥,以密不透风之态压制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