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走来个身上污臭不堪的乞丐,行人纷纷皱眉避让,密密麻麻的人群横空生出了条道。一妇人躲避不及,退得急了,直直撞到了身后女子。路炳章眼疾手快,堪堪扶住了那位被妇人撞地向前倾去的女子。
待女子站定,庆幸道“好险好险”,转过头来正要言谢,两人看见彼此俱是一愣。
林倩兮喜道:“炳章哥哥,竟然是你!”
路炳章再往她身旁一看,果然秦书和蔺远近也在一旁。目光又搜索了片刻,为什么独独不见那个人......
林倩兮又道:“我们要去西桥那边猜灯谜,不如同我们一起吧?”
路炳章嗯了一声,向秦书和蔺远近点头示意,三人便算打过招呼了。
他们三人亦是很久未有联系,也不再像曾经那般常来常往,经常小聚。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心中猜疑一旦涌起,便很难再真的能回到往昔。而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也甚是别扭。隔阂已在,心照不宣地渐行渐远或许就是这样吧。
路炳章正琢磨该如何开口问“那个人”怎么没来,又听林倩兮说道:“后天兄长便要送我回浣溪山了,正想说明天要同你还有王希孟道个别。”
路炳章面上一笑:“就要走了?想必不久便能等到你的喜帖了。”
林倩兮红霞染颊,转移话题道:“听说王希孟他身体不适?元宵节这么热闹他都不出来,他还好么?”
林倩兮并不知晓路、王争吵的事,也不知他们二人已有半年未见,当然更不知晓此前在秦宅也发生过一段争执。若她知道,想必必然不敢像刚刚那般贸然地发出邀约申请,徒增几人间的尴尬。
听闻王希孟身体不适,路炳章心里一咯噔,连忙转头望向蔺远近和秦书,目光中无声的求证。
蔺远近立即答疑解惑道:“我让手下去通知他出来赏灯,他说想要好好休息。据手下回话,说瞧着他模样并无大碍,大概是绘画累着了,想要多睡睡吧。”
思量须臾后又接着道:“我们明日要去探望他,预备一起吃个饭,权当给倩兮饯别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路炳章犹豫了片刻,才回道:“明天我可能需要处理一些阁里的事,或许会被耽搁。若去得晚了,你们也不必等我。”言下之意道是一定会去了。
蔺远近点头称好。
说到底,路炳章与王希孟两人自幼为友,相伴长大,关系亲密程度自与旁人不同。二人即使吵架生气,也不过是因为太过紧张对方所至。但也还真从未有过如此之久不曾联系的情况,更未发生过这么大的争执。两人心下虽早已翻篇,只是皆不知如何处理,以至一拖再拖,竟已半年匆匆而过。
路炳章叹了口气,总得有人先低头。
虽说要去西桥猜灯谜,但人潮涌动,常常被人群推着往相反的方向走,竟是离西桥越来越远。好在四人也并不是执念那边的灯谜,也就走哪儿逛哪儿了。
“那里好像可以放天灯,我们也去罢!”林倩兮眼尖地指了指右前方。
天灯,大概就是现代的孔明灯。秦书不加思索立马拒绝道:“不要。乌泱泱的全是人,一定得等很久。”
“你就不想许个来年的愿望吗?”林倩兮不放弃地继续软磨硬泡道。
“许了就能实现?”
“你这人!真破坏气氛。”林倩兮嘟囔道,“有个美好的期盼祝愿也是好的啊。”
美好的期盼祝愿......
她垂眸道:“那便去吧。”
“啊?”林倩兮尚未反应过来秦书何时这般好说话了,反应过来后立即喜道:“好!我这就去买!”
看见林倩兮在买天灯的人群里钻来钻去,探头探脑的。蔺远近微一挑眉,走到秦书身旁问道:“我记得以前你最反感这些了。”
秦书心道,是啊,她作为一个科学家,自然不信玄学迷信,也最反感那些不愿努力,却将希望全然寄托在命运上的人。
可是,若能有一丝丝希望的话......她确确实实有一个愿望渴望能够实现,哪怕无法实现,好歹也有个期盼。
林倩兮终于大汗淋漓地抢到了四个天灯,分发给大家后,又递去了笔砚,不放心地嘱咐秦书道:“要好好写愿望哦,不要浪费机会。”思虑了一会儿,她率先开始动笔。
“幸福美满?”蔺远近走近了去瞅了一眼,挪揄道:“要不再加个儿孙满堂?”
林倩兮红着脸瞪了蔺远近一眼,瞅了瞅大家,发现路炳章也停了笔,立即凑上去看。
“四海升平?”林倩兮点头心里暗赞,武将世家的人果然心系天下,比她这种儿女情长的愿望许的要崇高得多。
秦书这时也写完停笔,林倩兮最是好奇她会许何愿,赶紧凑前一看,“长乐永康?”
林倩兮琢磨了片刻这四个字。其实通过四字愿望就能看出许愿人背后最迫切的心愿。像她的“幸福美满”明显是与姻缘有关的,而路炳章的“四海升平”也能看出是和抱负有关。
“长乐永康”......指得不就是祈求健康?秦书最迫切的愿望是健康?林倩兮挠挠头,转头去看蔺远近的。
“半部春秋?”林倩兮纳闷道:“你的新年愿望是读书?你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愿望......”
“毕竟我目前还没条件‘儿孙满堂’。”
“喂!”
林倩兮和路炳章纷纷展开天灯定固形,点燃底部沾有煤油的金纸,待它被热气充盈,慢慢松开举着天灯的手,任由它徐徐往上飞去。
林倩兮待彻底望不见自己的天灯时,才放弃仰望的姿势,揉了揉仰酸的脖子。却发现蔺远近的天灯竟才将将点亮。
奇怪道:“我们的都放完了,你怎么才刚开始放?”
自然是趁着大家没注意,又添了一句话。蔺远近的天灯也终于飞向高空,狐狸眼微弯,仰头望着渐飞渐远的天灯,笑道:“那么着急做甚?很多事情都讲究一个刚刚好。”
一盏又一盏的天灯在人们手中脱落,星灯璀璨,晕染夜空。
这是秦书有生以来第一次放灯。
还在现代的时候,她常常疑惑孔明灯这种又污染环境又容易引起火灾的东西,为什么年年都有人屡放不腻,甚至冒着被捉住处罚的危险。
世事果然变幻莫测,谁想她会有一天在宋代放了人生第一盏灯呢?
她心中默默许愿:“如若真的有‘天从人愿’存在的话,但愿他长乐永康......”
眼看着自己的心愿随天灯升向苍穹,直至沦为一颗小小的圆点,再到混入灯群中再也寻觅不见。
第31章
政和三年, 春,大晴,万里无云。宋徽宗得见《千里江山图》, 观后惊且大悦。闭门把玩一日有余, 又命画院画师、心腹朝臣前来品鉴观赏。众人一赞画巧,二赞官家指授不凡,三赞丞相慧眼独具。
君臣欢聚一堂,共叹北宋江山大气磅礴, 福泽绵长, 一幅其乐融融景象。唯有丞相一人,却是不展欢颜, 面带愁容。
待众人散去,宋徽宗才得以询问蔡京:“相公今天这是怎么了?可是有烦心事?”
蔡京斟酌一二,不答反问道:“不知希孟所绘之图是否还合陛下心意?”
宋徽宗笑意明显, 赞佳不已:“怎会不合心意?真真是不能更加满意!这王希孟当真是旷世奇才, 亲授其法,不逾半岁,画成此作也仅仅只花半年有余。我得好好想想如何加赏于他......不知卿可有好的想法提议?”
蔡京垂首郑重道:“若是陛下打算赐予珍宝财物便罢了, 只是......只是不宜赐予官爵职位。”
宋徽宗眉头一皱,未能明白:“卿这是何意?”
蔡京叹惋一声道:“按我朝制度,身有残疾或是患有大病者,不能授予一官半职。”
“卿的意思是......”宋徽宗不敢置信, 处于愕然之中。
蔡京满脸可惜的摇了摇头。
就在王希孟完画的那一天, 秦书耳畔再次响起了声声沉荡的钟声响。
一声......两声......两声!如她先前所料一般,果然比上次少了一响。
这果然是返回现世的倒数声......
待耳内嗡鸣感散去, 她莫名松了口气。对于秦书来说,王希孟的早亡一直是她心中的一块大石。沉甸甸, 挪不走又搬不动,只能任它暂压心头。
只有此刻会微微庆幸,好歹,她不会亲身经历王希孟的死亡,至少不用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纯良少年生命消逝的过程。
按照学者专家们根据历史资料的分析,王希孟要到二十余岁才会命殒。现在她只需想办法得以一见《千里江山图》的真迹,或许就能听到最后一声钟响,继而顺利返世。
奈何人算常常不如天算,世事总逢惊变。
林倩兮跟着秦书和蔺远近刚入院门,王希孟上前来才与众人寒暄了不过两句,林倩兮便察觉异样,盯着王希孟定定看了许久,忽而面色一变,不由分说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秦书、蔺远近见此皆是一愣。
却听林倩兮面色严肃,字字清晰道:“你是不是中毒了?”
路炳章处理完最后一封密函,扭了扭脖子,又展了展胳膊。见窗外天色霞色将散,赶紧整理好满桌杂乱,出发行往王希孟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