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秦书自是看书得知,并非信口拈来。但她笃定王希孟英年早逝非因中毒,根本原因是现当代很多人对此都提出过“中毒之说”,但都缺乏材料佐证,也缺少科学依据。因此实验在输录王希孟死因时,他们都一致认为“过劳之说”更加可信。
终于把地上的矿物都捡拾完毕,王希孟闷闷道:“我现在真,咳......真的没功夫陪你吵架。你若实在看不惯我的事,就不要再来给你自己添堵罢。”
路炳章深深望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本不欲再多言,转身时却又忍不住提醒蔺远近道:“帮他看看病开个药。”就此离开。
秦书见他面色潮红,咳嗽声不断,蹙眉说道:“你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回床上躺着好好休息?”
王希孟确实感觉身子越来越重,脑袋越来越昏沉,当下也不再逞强,拾掇好了东西,便往住屋走去。
蔺远近同秦书商量道:“快到午饭的点儿了,不如我去做饭,你去替王希孟诊诊?”
“我?”秦书不可置信道。
蔺远近觉她瞪大了眼睛,一脸“你开玩笑吗”的表情煞是有趣,笑道:“逗你玩的。就你现在的水平,万一不小心来个误诊,恐怕路炳章又要去同你拼命。”
秦书催促道:“你再磨磨蹭蹭,王希孟病情耽误了,你看路炳章先来找谁算账。”
诊断片刻,蔺远近眉头舒展道:“不过是普通感冒,吃几帖药就好了。就按昨天郎中开的那个方子接着吃吧。不过要多注意休息。”
王希孟苦笑了一下,现在于他而言最珍贵的就是时间。
秦书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冷声道:“若你硬是不听医嘱,强行透支身体,病只会好得更慢,反而更耽误事。”
王希孟本不欲小酣,还想要起身继续。听了这话确实思来有理,便闭眼与周公相会了。
蔺远近看了看窗外天色,说道:“快到午饭的点儿了,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食材,等他睡醒了正好吃饭。”
秦书道:“需要我帮忙么?”
蔺远近想起之前秦书被林倩兮赶出厨房的事,笑道:“算了,我一人就成。你自己找点事儿做。”说着便往厨房走去。
蔺远近在厨房找了一圈儿,瞧见了一堆发了芽的土豆,蔫了的大白菜,一阵无奈。心道这家伙一开始作画起来,便对生活旁事都敷衍凑合,也真是个画痴。
摇摇头,又翻翻找找了一会儿,勉强找到了还算新鲜的茄子和西红柿,决定简单做两个菜,能填饱肚子就行。
茄子炒到一半,秦书突然跑了进来,一面说道:“你快去看看,王希孟突然开始发烧,而且好像还是高烧,额头摸着烫手。”
蔺远近把锅铲递到了秦书手上,嘱咐道:“再翻炒一会儿,放少许盐就可以出锅了。”
秦书点点头:“知道了,这里交给我。你快去吧。”
蔺远近洗净了手,来不及甩干就步履匆匆地往王希孟的房里走去。
待秦书将茄子炒好后,来到了房间里。将声音压到最低,用气声向蔺远近问道:“如何?”
蔺远近也用气声回道:“无事,发热是药效起作用了,出一身汗反而有利于康复。”
秦书放下心来,“那就好。”
过了没一会儿,王希孟便被热得醒了。蔺远近说道:“既然醒了就吃点东西再睡。”
见王希孟点了点头,蔺远近便去搬桌子端盘子,预备三人直接在房里吃。
夏天饭菜不易凉,现下温度正好。秦书早上吃得晚,还被林倩兮塞了小半肚子糕点,如今并不饿,也没什么胃口。便没有添饭,只是盛了一碗番茄鸡蛋汤慢慢喝。
喝了还没两口,就听王希孟嘀咕道:“这茄子怎么没味道?难道是因为生病,味觉出现了问题?”
蔺远近闻言,搁下手中的番茄鸡蛋汤,夹筷也尝了一口,皱眉看向秦书:“你是不是忘了放盐?”
秦书无辜道:“没有忘啊。”也举筷夹了一块茄子送往嘴里,没嚼两下也皱起了眉头。艰难地将它咽下,奇怪道:“可我明明放了盐的啊。”
蔺远近问道:“你放了多少?一勺?”
王希孟厨房的盐勺格外小巧,正常应该需要两勺才够。
秦书回道:“半勺。”
“......”
蔺远近失了语言能力,无语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秦书小声辩解道:“你自己说的‘放少许盐’啊,两勺还算‘少许’?”
“嗯,怪我。是我用词不当,描述的不够精确。”
王希孟听了他俩的对话,没忍住笑了出来。
“不过还好我说的是‘放少许盐’,而不是‘放多许盐’,现在去回个锅好歹还有的救。”说着便端起菜盘往厨房走去。
秦书大窘,脸上像块染了红的羊脂玉,噌噌冒着热气。已经因为厨艺丢了两次面子,她的好胜心又被激了起来,下定决心明天回去就好好学做菜。
待蔺远近将茄子回锅端了回来,秦书碗里的汤已见底,百无聊赖地望着他们吃。
“不过我之前有看过林倩兮的菜谱,上面写的都是什么‘少许油’、‘少许糖’、‘适量水’,这么不具体,别人怎么知道到底是多少呢?”
蔺远近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
蔺远近笑道:“也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你之前数街上经过多少匹马的光辉历史。按你讲究数量准确性的习惯,菜谱上岂不是应该写‘放五十粒糖’、‘放七十粒盐’才行?”
秦书剜了他一眼。
王希孟闻言也是一笑:“其实我觉得做饭和画画很像。”
秦书闻言奇怪道:“做饭和画画像?一个柴米油盐,一个殿堂高雅,像在何处?”
王希孟道:“炒菜佐料和画画调色,都不是一板一眼的事,一样是看感觉,并没有严格的规定。”
秦书又问:“可是我记得你们调色的时候,不是也得按照一定的比例才能调得出来想要的颜色么?”
王希孟微微一笑道:“就和做饭一样,中规中矩的话确实会有个界限。但真正的大厨反而会大胆用料,有时候端上桌的东西也就更胜出一筹。”
秦书心道,难怪《千里江山图》能脱颖而出了,或许正是他的大胆用“料”,让其散发出与其他画作的别样光彩。
蔺远近忍不住插嘴教育秦书道:“和你说过多次了,不要总是固执于那么些‘精确性’、‘准确性’的,但凭你随着感觉些,也不会看着一锅茄子,放半勺盐了。”
秦书讪然不得语,却觉有理。
第29章
在蔺远近和秦书的悉心照顾下, 王希孟不出两日便摆脱了病体。又开始忙碌连轴转,为画卷操劳了。
秦书再次向王希孟提议留下来帮忙制作颜料,却依旧还是被他婉拒了。一如当初那个在聚雪堂婉拒多住一天的崴了脚的少年。
秦书有些无奈, 却又有些动容。恍惚回想起当初那个为了回报被聚雪堂收容一夜的恩情, 通宵连夜作画回赠的稚气少年。
如今不管境遇如何,他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品性。不愿意麻烦他人,也不习惯给别人带来任何困扰,温和又良善。
既屡屡被拒, 秦书也只好从其他方面给予帮助了。隔三差五跑来送些新鲜的瓜果蔬菜, 或是替他打扫一下卫生,并时时监督一下他的健康状况, 叮嘱他按时吃饭,适当休息。
每次过来也会观看一会儿他的制画进度和成果,常常只是站在一旁默默欣赏, 也不敢出声惊扰。
第一个月看到的还是水墨粉本, 第二个月已经上完了赭石色。秦书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千里江山图》并不是直接用打磨好的宝石颜料直接进行涂抹,而是做足了勾勒处理——这却仅仅只是底稿, 但已耗时两个月。
到了第三个月便到了重头戏部分,王希孟开始动手着色。但这个月,他看上去精神明显不济了起来,神色眉目间揪着怎样都散不尽的倦色。夙兴夜寐的赶工, 日夜无歇的提炼研磨, 以及越来越近的交画日,无疑都使他日渐憔悴。
秦书屡次劝说他多加休息皆是无用, 开始改变策略,拉上了蔺远近一齐前去。
“我说, 你劝他都不奏效,我劝会有用?”蔺远近左腿搭在右腿上,闲然自得地悠悠说道。
“不是让你劝的,是让你给他诊诊脉,多给他开些补品。”
蔺远近摇摇头:“照他这么个拼命劲头,我看是开再多补品都没用。”
秦书听见车厢外热闹的吆喝声、驴声、说笑声,思绪拉扯间想起了刚到宋代的日子。那时只觉车外嘈杂盈耳,不甚烦扰。满心只盼早早回去,那时的她,恐怕最期盼看到的便是王希孟埋头苦画《千里江山图》的场景。正如当下的场景。
可就这样日子覆过一日,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由心产生了阻挠的想法?这实在太可怕了,难道她不想回现代了?
而更让她百感交集的,是接下来她和蔺远近站在王希孟门前,不经意听到的对话。
“你这孩子,和你说多少次了不用这样赶、这么拼!你年纪这么轻,往后还有大把的时间作画。现在就把身体搞垮了,以后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