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传到梁瑾耳中,已经过了好几日,彼时一个小厮正帮他揭开布换药,钟子明在旁边转述着绸庄一事,末了还感慨了一句‘吴家果真是猖狂’。
梁瑾听得哼哧哼哧直喘气,最后直接把小厮拉开,径自站了起来。
小厮一脸茫然,手上还拿着药瓶,“郡王爷,您这还在上药呢,大夫说了可不能这么乱动啊。”
梁瑾将身上剩余的布一扯,愤然道:“还上药?我要是再这么躺下去,媳妇都要没了,这个吴骋,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钟子明一愣,忙不迭附和,又给小厮使了个眼色,将药拿过来,“是是是,一个仗势欺人的纨绔而已,幸好有人救了蒋姑娘,不然还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事来,你先别动,先把药给上了。”
梁瑾眸中寒气腾升,倒比外头纷飞的鹅毛大雪更要冷上几分,一扫过来,犹如冰刀铺天盖地地扑来,“我要把他的手给剁了!”
拳头猛地敲在床棂上,许久,他这才冷静下来几分,“对了,你刚才说有人救了含娇,那人是谁?”
钟子明正给他上着药,随口道来:“好像叫许允吧,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
许允?一听到这个名字,梁瑾先是愣了一下,才想到是感应寺那一日,躲在那里听墙角的。
想到那厮小白脸似的模样,又一副衣冠楚楚的君子作态,梁瑾的脸又倏而沉了下去。
他下结论道:“那也不是个好东西。”
第33章
大雪初霁,天光放了晴,照在屋檐砖瓦上,一点点将积雪融化了,化作一滩雪水,顺着檐角流了下来。
早有女婢在各檐角下都置了一只铜盆,雪水滴落在盆中,发出一声清脆响,倒比云阁挂着的一串串玉铃,声音更加醇厚悦耳。
化雪天是最冷的,即便外头艳阳高照,但仍是满身寒气,江梅从外匆匆进来,打着厚厚毡帘,一进去,里面是与外头截然不同的温暖如春,蒋含娇托着腮,正开了一半窗,看庭前有人在扫雪。
她脚边置了一只大大的四足兽面炭盆,上好的银骨炭在里头赤红赤红燃烧着,偶尔蹦出噼啪一声响,但几乎轻到可以忽略。
有风从窗外吹进来,顿时一阵凉意,江梅一身寒气还未褪去,立着打了个寒颤,“姑娘,外头冷,奴婢替您把窗先关起来吧。”
蒋含娇悠悠转目,从窗边起来,“方才外祖母那边来信儿了,叫我今年去杨家过年。”
江梅用推承把窗合起来,怔了一下方道:“那也不碍事,现下无人敢说姑娘的不是。”
蒋含娇用葱管似的指甲轻击了两下花几上的古瓷,“可我还听说,刘家前几日来人了。”
刘家乃是杨老太太的母家,虽说杨老太太这人脾气古怪,但也没有冷漠到六亲不认的地步,刘家也是商贾出身,根基在扬州,京城也是颇有产业,虽不及杨家鼎盛时期,但也绝不是一般的小商小户。
不过杨老太太自从丧夫后,就极少出门露面,也不喜热闹,小杨氏之前逢年过节想带着两个女儿回娘家,也都是冷冷清清,一点热闹场面也没有,待女儿都尚且如此,其余来客更是冷淡,久而久之,刘家有心联络感情,但也颇为无力,索性到了年节差人将礼送到,不要断了联系就好。
想刘家来人到杨家来,这种事情真是不常见,更不常见的是那老太太也肯留。
江梅从小和自家姑娘长大,这些事情也是熟知于心的,听蒋含娇这么说,面露诧异道:“可真是稀奇,难不成是刘家老爷子老太太来了?”
“不是,听说是个年轻俊俏的后生,应是刘家的哪位公子。”
江梅更惊讶了,一个年轻后生,竟能有这么大的脸面,她想了好大一会儿,打眼瞧见自家姑娘立在那里似笑非笑看着她,这才一下子把个中关窍给想明白了。
她一拍脑门,“奴婢是傻了,老太太这意思,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邀姑娘去杨家过年是假,恐怕是想将这位刘公子介绍给姑娘吧。”
蒋含娇点了点她的鼻尖,“还不算太笨,想必我那外祖母,就是打着这个主意。”
正说着,外头有女婢来报,说是有人寻四姑娘,待一细问,得知是个年轻公子,书生模样。
听这么说,蒋含娇隐约猜到大概是许允,江梅从内取了件厚实的狐裘来,又伺候人换上羊皮小靴,踩着将融未融的积雪,往前厅去了。
许允坐在客座上,手里捧着杯茶,举止有些局促,见到蒋含娇来,立马站了起来,微微拱手道:“来得唐突了。”
蒋含娇在门前旋了一下脚,将裙角水珠抖落干净了,含笑进去道:“许公子太客气了。”
她一落座,眼光扫到了许允身旁的一只红木漆盒,而后不着痕迹道:“不知许公子来,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许允面上染了一层薄薄红霞,想窥人一眼,触及那明艳脸庞,又猛地一低头,嗫嚅几下方开口道:“其实...并没有遇到什么事,就是那日多亏四姑娘帮我一起挑绸布,那布...都很好,所以想来亲自登门答谢四姑娘的。”
其实那些绸布买回去以后,去了哪里,送给了哪些人,许允一应不知,但不知为何,这几日他的脑海里时常就会浮现出这位四姑娘,莫名就像是中了邪。
他当然知道借着答谢人替他选绸布这种由头,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理由,但他还是想方设法,很想来看她一眼。
许允将那漆盒打开,里头是一件做工精美的石榴裙,火红绚烂,一如眼前佳人当世无双的绝色。
“这裙,我想赠给四姑娘。”
这下轮到蒋含娇愣住了,她自认和许允关系还远没有到那种程度,所以道:“许公子不必如此,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好当许公子赠礼。”
许允大概是生平头一次做这种事,见人不愿收,急得支支吾吾好大一会儿,又不知该怎么说,最后终于脱口而出,“还望四姑娘,能收下这裙。”
至此,蒋含娇才看清明了许允眼中的情意,她抿了抿唇,私相授受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想到杨家已经在着手替她安排亲事,与其不管不问,到时任由他们安排,不知对方秉性,倒不如自己亲自接触接触一些。
正打算先收下再说时,门外却进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梁瑾玉冠华服,一圈紫貂围在他衣领边上,再加上他丰神俊朗,从头到脚,戴的佩的穿的无一不是上等名贵之物,将他整个人簇着简直可以用流光溢彩这个词来形容。
蒋含娇乍一看到他,眼都瞪圆了,“你怎么会出现在我家。”
梁瑾没急着先回答蒋含娇的疑惑,而是用两指夹起那盒中的石榴裙,眼角微微上扬,“鬓拢春烟湿翠翘,石榴裙幔袅纖腰,绛唇不敢深深注,却怕香脂污玉箫。”
他低声念了一句诗,而后发出一声嗤笑,“许公子倒是好情意,今赠石榴裙与佳人,为讨佳人欢心,只是不知许公子在孟姑娘那边,可是也另备了一件石榴裙?”
多亏他这段时间派人将许允的底细查了个遍,得知他和孟雅诗是指腹为婚的,一时惊怒,找人盯着许允的行踪,尤其是他和含娇的接触。
未曾想这厮果真不要脸皮,跑到蒋家赠衣裙,梁瑾嚣张惯了,除了在蒋含娇面前,对外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留情面,这种蹦跶来蹦跶去的小蚂蚱,也不值得他给人留情面。
梁瑾直接将这事抖搂出来,讥讽道:“许公子,你和孟家小姐已有婚约,却还来跟别的女子献殷勤,表爱意,难不成是想娶了娇妻,再纳美妾?”
许允被他说得羞愧难当,急忙向蒋含娇解释,“四姑娘,你听我说,我和雅诗的确是有婚约在身,但并未下过聘定过亲,乃是指腹为婚,待到回京,我会即刻向孟伯父言明,取消了这婚约。”
蒋含娇眉头深深皱紧,却是看向梁瑾,梁瑾像个耀眼的凤凰,抓住了别人的小辫子,气焰更加足,他往前一步,两手交叉在貂袖里,高高挺立,薄唇轻翻,“许允,同作为男人,我提醒你一句,等你擦干净自己的屁股,再来招惹美人,别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啊。”
许允早已不知该如何自处,只能对着蒋含娇深深一礼,而后转身。
梁瑾乐得看他出糗,还不忘提醒人一句,“许公子,别忘了把你的裙子拿走。”
许允身影一震,又折回来抱着盒子,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成功逼走了‘情敌’,梁瑾一时心情大好,把这段时间的阴霾一扫而空,弯了弯唇正侧身,便看见蒋含娇目光森森盯着他不放。
一时间,那只气焰嚣张的凤凰顿时蔫了下去,被人拔掉了凤羽,活生生沦落成了一只山鸡,“含娇,那个许允不是什么好人,有婚约还来招惹你,我这是替你打抱不平呢。”
蒋含娇连连冷笑,“我倒是觉得这位许公子极好,有礼貌有教养有学识,比你这个整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不知要好多少倍!”
作为一个纨绔,还是个顶级的皇家纨绔,最听不得的那当然是别人指着鼻子骂他‘纨绔’,梁瑾登时跳了起来,很不可思议道:“你说那个穷书生比我好?我的礼仪是宫廷里最德高望重的嬷嬷教导,我的学识是士林里名闻遐迩的大家张翰林所授,他许允凭什么和我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