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位外祖母的心思,蒋含娇是心里明白的,若按正常婚配寻夫君,刘衍明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但已经知道上一世他是个短命鬼,若是自己真跟了他,那岂不是要早早守活寡?
不过她虽对刘衍明并无情意,但吃过一次亏的蒋含娇也明白,持家过日子,要的就是一个细水长流,刘衍明既对她有意,接触接触,倒也无妨。
她并没有说好还是不好,眸中光采静静流转,抿了一口茶,才道:“前几日铺子上来人,将上个月的收利报给孙女了,除了祸害,比之前进项多了一倍不止,听刘管家说,这段时间祖母给孙女派去的人办事十分尽心尽力,孙女这厢还没和祖母道谢呢。”
杨老太太见她不谈婚事,反而提及了生意上的事,只当她是小孩子家家脸皮薄,倒也没有追着多问,“那些都是经年的老掌柜老账房了,个个经验丰富,手段了得,有他们管着,也不会叫你再被小人欺瞒了去。”
左右蒋含娇那些铺子产业本来就是出自杨家,杨老太太也看不上,不屑派人去掌控着什么,若不是蒋含娇应允了她兼祧一事,就是去求她,她也不会为这个费心。
祖孙两个又随意聊了两句,堂中就陷入了一片死寂,杨老太太寡言冷淡,蒋含娇和她也不算亲近,虽顶了个祖孙的血脉关系,实则二人从前简直可以用形同陌路来形容,才因着官司一事,各怀心思搭上了点关系,这情分又能深到哪里去呢?
最后还是金婆婆看得尴尬,遂笑说:“今儿个年初一,四姑娘在这里用过午膳后,下午便早些回去吧。”
蒋含娇应了一声,见老太太并无异色,这才离开了。
午膳她也不打算用了,稍微收拾一下,就吩咐人套马车,刘衍明听说了她要走的信儿,急急赶到门口来送她。
“表妹不多待几日吗,这么急着要走。”
蒋含娇身上拢好了厚厚的斗笠,梅花立领遮住她巴掌大的小脸,只往外露了一双眼,“今日年初一,下午家中要聚在一块儿吃饭的,便不待了。”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犹如山间溪涧缓缓流淌,让刘衍明为之一颤,“如此,表妹便早些归家吧,这段时日我都住在姑祖母这里,表妹若是得空,可以多过来看看姑祖母。”
蒋含娇答应下来,“这是自然。”
刘衍明听了这个回答,这才精神抖擞起来,蒋含娇拜别了他,由着人搀扶上了马车,直到车辙声远到听不清了,刘衍明才恋恋不舍回去。
这厢蒋含娇一下马车,便看见门口立了个单薄的人影,大冷天依旧是一身衫子,时不时哆嗦两下,看样子在这儿有些时候了。
许允一瞧见蒋含娇,欣喜过来,他的鼻尖冻得通红,嘴唇发白,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割舍不下,“蒋姑娘。”
蒋含娇瞧见是他,微微诧异,和江梅相视一眼,问他:“许公子怎么在这里?”
许允腆着笑,“再过两日,在下就要回京了,所以特地想来和姑娘道个别,只是不知道姑娘不在家,所以便候在门口。”
说完,他又站直了身子,微微一拱手,“那日的事,在下还未和姑娘致歉。”
蒋含娇脸上挂着笑意,“许公子不必道歉,倒是我随意让一些外人闯进家门,叫许公子难堪了。”
她说这话,本是对梁瑾字里行间的不满,听到许允耳中,却是表明了亲疏,许允眼一亮,立时道:“这事原先就是在下的不是,在下不该还未和孟姑娘解除婚约,就贸然唐突了姑娘,还请姑娘放心,待在下回了京,定然给姑娘一个交代!”
蒋含娇被他弄得哑然失笑,待再想说些什么,里面有人出来,说小杨氏在云阁等着她了,蒋含娇便也不和他多言,没放在心上,匆匆辞别进去了。
云阁内,小杨氏盘着圆髻,头上是当下最时兴的富贵冠,带着一身新衣新鞋的碧星碧云,见到她来,两个小的倒是先扑了上去,极为亲昵。
“娇娇姐姐!我们来给你拜年啦!”
碧星拉了拉有些腼腆的碧云,二人齐齐给蒋含娇福身摆了半礼,“祝姐姐财源广进,早日觅得佳婿!”
蒋含娇噗嗤一笑,点了点二人额头,“两个小滑头,你们都说姐姐要财源广进了,这压岁钱,可是要不能少的。”
她从江梅那里解了荷包,掏了两枚硕大的银锭子,一人一个,“怎么样,分量够重了吧。”
碧星拿着银锭子还往嘴里咬了两下,硌牙花疼才收进怀里,嘻嘻笑道:“就知道娇娇姐姐最有钱啦!”
小杨氏往碧星后脑勺拍了一下,佯作怒状,“行了!带着你妹妹去玩儿吧,记得别跑远了。”
碧星顽劣,对小杨氏扮了个鬼脸,才带着碧云一溜烟跑了出去。
等人走了,小杨氏才把蒋含娇拉过来坐下,忧心忡忡道:“你与我说说,你外祖母怎么会寻你去过年,到底发生何事了。”
第36章
杨老爷子子女缘浅,一辈子只得了这么两个女儿,蒋含娇的娘亲性情温顺,知书达礼,小杨氏开朗活泼,自有主见,两姐妹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但是二人都选择了一条路,都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并没有按照父母的想法,招婿入赘。
她娘亲也就罢了,命薄去得早,独是她的姨母小杨氏,和娘家关系真算不上好,杨老太太寡言心冷,母女二人一旦碰面,没说两句就能吵起来,久而久之,小杨氏回杨家的次数少了,杨老爷子去后,别说回去过年,就是平日里每逢佳节,杨老太太也不待见她,甚至放了话说,只当没生过这两个女儿。
故而她听到自己那个娘亲,居然特地让蒋含娇回杨家过年,下巴都差点惊掉了。
蒋含娇慢慢摩挲着手上丹蔻,“姨母,你可知刘家?”
小杨氏一愣,对上蒋含娇的神情,才反应过来,站了起来,声音不稳了,“娇娇,你外祖母是不是要把你许配给刘家?”
未待蒋含娇回答她的话,小杨氏就跟着来回踱步,两手相叠,“是我傻了,居然没想到这一层,刘家是你外祖母的母家,这些年虽然来往不多,但也没断了联系,让我想想,刘家我那几个侄子,都差不多成过亲了,唯有一个老四家的,娶了清河崔氏之女,有个独眼龙的宝贝儿子,叫...叫衍明!”
蒋含娇见她全说中了,笑了两声,“姨母聪慧,外祖母是有这个意思,昨儿个还安排我和衍明表哥见了一面。”
自古都是知儿莫若母,但相对的,也是知母莫若儿,小杨氏太清楚自己娘亲的脾性,绝不是什么大慈大悲之人,她这样几次三番相助,如今又操心起蒋含娇的亲事,这太反常了。
小杨氏神色变化了几遭,最后才惊疑不定地问道:“你..是不是答应了你外祖母什么?”
“兼祧。”蒋含娇淡淡吐了二字,“前段时间,我为了打官司,去求外祖母帮助,给到我当年娘亲出嫁的嫁妆清单,又派了人在公堂上替我说话,外祖母与我约定下,若我以后成亲,生了男儿,便要他兼祧杨家,留一缕血脉。”
果然,小杨氏听后,才想通了这其中关窍,如她这样嘴不停的人,一时间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默了良久,她才拍了拍人肩,“苦了你了。”
小杨氏何等通透的人,她不会说此举不妥,因她知道不得已,她也不会说此举有益,因她知道日后隐患,不论进退,既要借势,就没有两全其美的。
“衍明那孩子,小时候我见过几次,相貌不差,也老老实实的,读书也很不错,好像还有功名在身,你既然答应了兼祧,大可放心你外祖母以后定是会向着你的,刘家是她母家,既可以护你周全,又可以承担兼祧一事带来的后果,是个不二人选,但衍明那个崔氏娘,却不是个好相与的,规矩极大,眼光挑剔,你若真嫁过去,光是伺候婆母这一处,就够受的。”
她仔仔细细替人权衡了利弊,而后又喃喃念了一句,“只是最好还是要找一个两心相通的,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若寻不到,退而求其次,但求相敬如宾,倒也平平静静。”
这世道,男子三妻四妾,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别说刘家这样的人家,就是平头百姓,有了些许闲钱,也都惦记着再去买个妾进门,金银何其贱,真心却难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多女子只是匆匆一面,就将自己一生轻付,殊不知男人若是有心掩藏,即便是一头豺狼,也能装出个温柔体贴的模样,待到婚后撕下这层皮,露出本性的大有人在,那吴骋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到头来,只能得世人一句‘天命注定’,何其可悲,何其无奈。
所以若是寻不到两情相悦的良人,倒不如寻个君子,最起码尊你敬你,你不心动,亦不会受伤心。
句句都是金玉良言,蒋含娇听了也陷入一片沉默,还是外头有了吵嚷声,女婢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说碧星小姐和六姑娘打起来了,这才打破了满室寂静。
小杨氏骂骂咧咧赶紧过去,蒋含娇也紧随其后,出了云阁,就在距离绮水台不远处,两个小小身影还扭打在一块儿,一堆女婢婆子围在周遭,想拉又不敢,只能急着直跺脚,说别打了别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