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含娇凉凉看他一眼,“你既如此不得了,为何身上不曾有个一官半职,许允再不如你,他也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考取功名,入仕为官,而你呢?梁瑾,你是运气很好,投在了皇家富贵地,一辈子衣食无忧,但你就像是那浸在米缸里的米虫,只知挥霍无度,从来不思进取,若没有郡王这一层外衣,凭你?恐怕连吃饱饭都是问题,与街头混混一流无异。”
平地起惊雷,梁瑾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惯了,这种话还从未有人和他说过,他耳朵嗡嗡,愣了好久好久。
再思及上一世的下场,他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垂着头不说话。
蒋含娇见他突然沉默,也有些懊恼方才没忍住,竟和他说这些,但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也就收不回来了,索性一起断了他的念想。
蒋含娇定了定,缓缓道:“梁瑾,你之前问我,如果你待我如我上一世待你那般,我会不会回心转意,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不会,因为我想嫁的人,不是你,你是生来的富贵花,身份显赫,踮踮脚唾手可得的,就是别人追逐一生也难以得到的东西,但我不是,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我的意中人,无须他大富大贵,权势滔天,但他一定是努力上进,真心待我,为人忠厚,我想要的,不过是一段踏踏实实的感情,和和美美过一辈子,你有你的康庄大道,那便去安然享受,我自也有我的路要走。”
说完,她就离开了前厅,独留梁瑾一人在原地,许久许久。
回到冯府,钟子明听八卦一样上来,不停追问结果如何。
“怎么样,你有没有把他和孟雅诗有婚约一事说出来,蒋姑娘是什么反应?”
梁瑾闷闷地,半响不说话,眼神不知飘到了那里,盯着那片虚无怔怔出神,过了好长时间,他才突然哑着嗓子问,“子明,我是不是一个纨绔,一个很没用的米虫?”
钟子明一吓,然后笑嘻嘻和他说,“哎呀,那有什么,纨绔就纨绔,你即便是个米虫,那也是天底下最不得了的米虫,我们以前不是说过吗,一辈子潇洒恣意,高兴最重要,别去管那些有的没的,你快和我说说,你在蒋家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个许允是不是灰头土脸的跑了。”
梁瑾心思不在这里,没有精力和他谈笑,他喃喃自语,“她说的没错,除了郡王这层外衣,其实我什么也不是,我只会吃喝玩乐,一点出息也没有。”
钟子明这才察觉出他的异样,将嬉笑收了起来,正了脸色。
梁瑾越说越挫败,最后捂着头闭上眼,“子明,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京城来信了。”钟子明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太妃娘娘催你回去,让你务必赶在陛下办年宴之前回去,不可缺席。”
每年的皇宫年宴,王公大臣们都会到场,其实对于梁瑾来说,以往年宴不过是走个形式,他只要到了场,和他的皇帝叔叔喝过一杯酒,就可以偷溜出去了,不管是逗逗宫娥,还是赏赏花灯,都比待在宴上听那些大臣们虚与委蛇,互相吹捧强得多。
他向来看不上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也受不了去边关吃沙子,慢慢立军功,所以当他的皇帝叔叔要给他一个华而不实的虚职时,梁瑾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顶着一身官皮,一点用也没有,反而耽误他喝酒作乐,指不定还要被那些迂腐的言官弹劾上折,平白受骂。
可是现在,当他爱的人指着鼻子对他说,他其实一无是处时,梁瑾又无助又迷茫,他不知道,他能做些什么,去证明自己。
钟子明将信塞到他手里,“郡王既然有此心,今年年宴上,不如好好表现一番。”
梁瑾慢慢转头,而后看到了一个和以往截然不同的钟子明。
爆竹声声辞旧岁,金陵城一片繁华热闹,家家户户挂起了红灯笼,即便是白日里也高高亮起,给整个城都添上了一抹绯红胭脂。
一辆马车停在了杨家门口,早有小厮收到信儿,等在那里,车里下来一个如玉美人,外面一件水田青双排香狐皮大氅,宽宽阔阔将整个身子都包在了里面,只露出一张俏生生的小脸,髻上珠钗轻晃,一点水晶珠缠金丝抹额坠下,愈发衬着人比花娇,绝艳明丽。
那小厮不由看呆了,见人走近了才赶忙迎上去,“四姑娘,老太太已备了宴,在花厅,只等姑娘过去了。”
蒋含娇抬头看牌匾两侧的大红灯笼,朝小厮微微一笑,“好,我知道了,江梅,我们进去吧。”
杨家熟门熟路,又是外祖家,没有让人带路的理儿,主仆二人踏槛而入,有说有笑,倒是那小厮,还因为方才的一笑心神荡漾,知道马夫催着他去喂马,才回神拍了两下自己的脸。
想什么呢,四姑娘这般姿容仪态,岂是他一个下人可以想的。
不过...小厮又回望了一眼,四姑娘出落得这般美貌,整个金陵又有哪家姑娘敢比肩,难怪不得老太太急忙把自家侄孙叫来,恐怕也是报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
那小厮说得果然不错,花厅早就备下了一桌席面,杨家人少,虽只有一桌,但却是道道精致,老太太坐在那里,老态龙钟般闭着眼,金婆婆伺候在一旁。
见到人来,金婆婆附耳一声,杨老太太这才睁开了眼。
蒋含娇俯身拜了一套全礼,而后说了祝词,“孙儿拜见外祖母。”
这是年宴,素来的礼仪是要拜全礼的,老太太面色松动了几分,金婆婆将人扶了起来。
“先坐一会儿吧,这宴要晚些开。”杨老太太道。
蒋含娇嗳了一声,坐了下来,她垂眸喝着茶,思忖老太太估计是在等刘家的人。
果不其然,片刻的功夫,外头进来一个斯斯文文的白净男子,温润尔雅,先朝老太太摆了礼,“姑奶奶好,衍明来晚了。”
见到侄孙,杨老太太罕见的露了点笑意,叫人起来,“不碍事,都是一家人,衍明,来见过你含娇表妹。”
蒋含娇应声也站了起来,刘衍明一见她,眼光滞在蒋含娇面容上好一会儿,话也不会说了。
“表哥好。”她乖顺喊人。
刘衍明这才反应过来,脸微红,拱手道:“表妹好。”
第34章
对于这位刘家表哥,蒋含娇倒是略知一二,刘衍明乃是老太太嫡亲兄长的小孙子,他母亲是清河崔氏的旁支,崔氏数百年的名门望族,历经多朝仍屹立不倒,出过七位皇后,数十位王妃,王公贵族嫡妻更是数不胜数,所以即便只是一个旁支女儿,那也是轻易求娶不到的。
也是刘衍明的父亲和这崔氏女注定有一段缘分,其母当年愿意下嫁一商贾人家,刘衍明在她的熏陶教育下,倒也是个谦谦君子,上一世后来也考取了功名,中进士入翰林,只是可惜,在翰林熬了两年后,升迁幽州为官,不幸路上遭遇贼匪,赴任途中身亡。
老太太的意思再明确不过,蒋含娇既然答应了兼祧,那么她往后的婚事,杨家自然也是插一手,刘家乃是她的母家,知根知底,古来一向又有亲上加亲的,刘衍明是个不错的人选。
刘衍明之前大概已经知道了两家的安排,饭桌上极为殷勤,布菜舀汤个不停,蒋含娇食量小,挨个各自尝了一筷子后,就不用了,她习惯了食不言寝不语,慢条细理吃完后,用帕子擦了擦嘴。
刘衍明夹了一筷糖醋里脊放在她碗里,“表妹尝尝这个。”
蒋含娇将帕子掖了掖,不失礼貌笑道:“多谢表哥关心,只是我已经吃好了。”
杨老太太拿着一碗甜酿圆子吃着,开了口,“四丫头,你多吃一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猫儿一样的怎么行。”
蒋含娇吃饭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一旦停筷,不管是什么,都不再进食,是以她捧了杯茶细细呷着,看了一眼那糖醋里脊,“祖母您不知道,之前在冯家那段时间,冯夫人待客热情,一日三顿变着花样送好吃的,孙女这一贪嘴,没了节制,整个都胖了一圈,便再不敢不忌口了。”
说着她还摸了摸自己肚皮,煞有其事叹了口气。
金婆婆和她那短命表哥俱是被逗得一笑,杨老太太听她这么说,也不再强求,脸上一抹淡淡的笑,“小姑娘家家的,规矩倒是多得很。”
刘衍明吃了两口温过的酒,脸颊飞红,再看故作憨状的表妹,只觉得嗓喉都滚烫起来了,“表妹体态纤柔,哪里会胖,还是要多吃些的好。”
蒋含娇但笑不语,外头突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随即一束束烟花炸在了夜空中,五光十色映在了窗前,引得丫鬟们纷纷探头惊叹。
这是金陵城的朱紫楼在放烟花,每年到除夕这一夜,总彻夜不休的烟花爆竹,整整热闹一夜,直到第二日天蒙蒙亮时方歇,不少人守岁都会往朱紫楼这边来占好位置。
杨家在金陵扎根多年,离朱紫楼十分近,只隔着一条街,一抬头便可以瞧见,蒋含娇走到窗前,她生长在金陵,看过很多年的烟花,可上一世自从她去了京城,就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景色了,如今再看,总觉得恍然如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