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林菘却和平时不同,不曾抬头看她一眼。
李老离开之后,宫宴的气氛便有些凝重,阳丰帝惬意的自斟自饮,又点了几个大臣的名儿,赐菜赐酒。
片刻,阳丰帝落著,要下去更衣,让诸臣稍坐。
李老盘腿坐在御花园的石阶上,旁边是一颗盛开的琼花,花瓣像白雪一样,纷纷扬扬落在李老身上。
李老手持毛笔,挥毫而就,不时拿起旁边的酒壶,灌上几大口,自在潇洒。
阳丰帝眯了眯眼。
青衣卫急忙回话:“陛下,李老走到这里,就不肯走了,说什么这里琼花开的正好,是……”
阳丰帝:“是什么?”
青衣卫道:“是碌碌无用的忠臣,埋骨之地。”
阳丰帝:“既然碌碌无用,那就是无能之辈,既然无能,忠奸又有何用?无能之人,即便忠心,也会办蠢事。”
李老大笑,抚掌道:“说的好!蠢钝之人,光有忠心,又有何用?”
李老白发凌乱,脸色酡红,摇摇晃晃的走到阳丰帝面前,将绢帛一扬,劈头盖脸打在阳丰帝脸上:
“你自己看!”
阳丰帝打开一看,李老狂草豪放,一页草书几乎写的连仓颉自己都认不得,但阳丰帝年少时,也跟李老读过书,勉强还能辨认大部分,连蒙带猜,居然还读懂了。
“……说朕弑父杀兄,谋夺帝位,又苛待宗室,铲除异己,实为中山狼?”
阳丰帝神情淡淡的,一字一句念出来,可怜旁边蹲着的青衣卫,恨不得自己立刻就聋了。
谁要听到这种要命的密辛啊!
阳丰帝继续读:“哦,皇叔的意思,是说朕要是还要脸,就趁早自裁?”
阳丰帝收起绢帛:“皇叔,朕实在不明白,您往日对朕多有赞扬,今日怎么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都按在朕头上?”
李老一声惨笑:“你害死启明太子,以为真的能瞒天过海,无人知晓吗?”
阳丰帝:“启明太子患了风寒,久治不愈,好不容易好了,又跟着陛下出去春猎,疲累之下,才猝然离世。当时他从马上倒栽下来,头正好砸在石头上,太医没赶过来,人就已经没气了,先帝也亲眼目睹,朕如何能算得准,他正好就会摔在那块石头上?”
李老愤愤道:“他是被你毒死的!”
“你当没人发现你的伎俩?卑俗国有一种毒药,服用一定时间之后,会让人精力衰退,浑身无力,变成一个废人。先太子病后,你买通下人,把毒药放在药里,让太子用了许久。这之后,太医并未察觉启明太子的身体有什么不对劲。可偏偏这时候,太子的风寒好了。他许久不曾出门,敬宁又缠着他一同去狩猎,他对敬宁这孩子自然无有不依的。”
这一天汗水挥洒,若是平时,出一场大汗,启明太子身强体壮,还会觉得浑身畅快。可中毒之后,这种辛劳就耗尽了他的精神,偏偏掉下马时,地上还有块石头。
“真是巧了。”阳丰帝想起原先的计划,透出畅快,“朕也不曾料到会如此顺利。可谁知道,地上正好有块石头呢?这不是天意吗?”
李老:“嘿——呸!”
阳丰帝道:“所以,皇叔发觉端倪之后,将此事告诉了先帝。先帝也是个神人啊,都这样了,儿子都要死光了,还是看不上朕,异想天开拟了诏书,想立皇太孙,将皇位直接传给启明的儿子。”
“可惜,他活的不久,这诏书还没发下去,就成了遗诏。”
李老闭目:“当年我明明知情,却没有出声。早知道你今日如此残暴,哪怕把皇位传给启明留下的稚子,也远比你好!”
阳丰帝突然一把抓住了李老的白发,将其拽向湖边。
李老本来醉酒,浑身无力,被身强力壮的阳丰帝拖行,无力挣扎。
阳丰帝到了水边,猛地将李老的头按进水中:“皇叔当年不说话,如今怎么想起翻那些老掉牙的旧账来了?让朕猜一猜,是不是找到了晴陵的尸首?”
李老呜呜挣扎,水面上冒出泡泡。
阳丰帝欣赏了片刻,将李老的头提出来。李老喘了口粗气,再次破口大骂:“晴陵真是你害死的?你除掉了翊王,又害死敬宁,可晴陵什么也不懂,她又有什么错?”
阳丰帝道:“没什么错。只是那日她去找朕,和朕说些玩笑话,说她背着你偷偷看话本子。”
李老:“话本子?”
阳丰帝悠悠叹口气:“朕杀她,还真是一时失手,意外而已。”
“她对朕讲,这个话本子,真是稀奇了,讲的是一家的养子,和这家的千金有了情愫,历经劫难,终于在一起了。可她还说,就算是养子又如何?既然冠了姓名,入了族谱,再兄妹相恋,和□□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男子,怎能这样对他妹妹呢?”
“朕听了十分不喜,本来只想教训教训这个丫头,没想到失手了。至于尸首,也不知如何向皇叔解释,只好放在那池子底下,拿石头压着,扔在那地儿了。”
李老痛心不已:“那孩子亲近你,就说了一句玩笑话,你……”
阳丰帝没让他把话说完,再次把李老按进湖中,片刻,水面上飘起白发。
阳丰帝离开不到两炷香时间,很快重新回到了宴席上,告诉众人一个沉痛的消息,李老醉酒落水溺亡了。
阳丰帝说完,露出了悲伤了笑容。
翌日,阳丰帝便发下圣旨,敕封林菘为昭平公主,和亲南陵。
顾箬笠被困在宫中,寸步难行,别说想方设法带走林菘,连宫门都不得出。
阳丰帝踱步进来,见她趴在桌案上,衣裳堆做锦云一般,虽然这孩子正在和他闹别扭,可看着她这如同敬宁的模样,心头就先欢喜了两分。
“好好的怎么又不用晚膳?”
顾箬笠微微叹气,偏过脸去。
天已经黑了,顾箬笠本来没有掌灯,阳丰帝自己提着灯笼进来,将画着流蝶的灯笼放在架子上。
屋中顿时出现蝴蝶翻飞的淡影。
小姑娘的脸颊,在朦朦灯光下,极美。
阳丰帝道:“若若,你如今生的越来越像你母亲了。”
顾箬笠伸出两根透白的手指,试着抓了一下蝴蝶的影子,只是蔫蔫的不说话。
阳丰帝便又哄她:“你看,朕连诏书都发下去了,还如何反悔?你今后若是想那孩子,也能去南陵看望她,这有什么难的?知道你舍不得她,你此时不和她分别,总有一日,也是要分开的。”
顾箬笠道:“陛下说的对。”
“……”
阳丰帝道:“别闹孩子脾气,若若,跟朕出去走走吧。”
顾箬笠转过脸来:“那也行,您让我见菘儿一面。便是她要嫁人,我做表姐的,也能送嫁吧?”
阳丰帝想了想,只是见一面,最多哭一哭,这桩事他是做的有点急躁,难免孩子生气。只不过孩子嘛,慢慢哄一哄,答应她几个无伤大雅的小条件,自然就不气了。
他于是答应了。
顾箬笠又道:“我出宫去见菘儿。”
阳丰帝不悦:“做什么出宫?你想见谁,让她进宫就是了,还有盛家那两个丫头,你既然喜欢,就叫她们一并来陪你就是。”
顾箬笠不肯让步,再次讨价还价,最终阳丰帝还是同意了。
“那你就去看看她,下次再见,也就是在南陵了。”
顾箬笠和阳丰帝说好,有心想做些什么,最后挣扎一番,可连雁声雁羽都不在宫中,最后满后宫里,每个娘娘宫中转了一圈,拿了不少好东西,装了满满一箱子。
贵妃和阳丰帝说起时,阳丰帝又有点好笑:“她是还在闹脾气呢,故意找你们拿那些东西,说是给林家丫头添妆,还真的去要了。既然如此,那朕也添两件,你一会儿去拿给她,也哄哄她,一日日的,脾气比她娘还大。”
贵妃自然不会得罪顾箬笠,拿了阳丰帝的东西,自己还添了两件成色特别好的玉首饰。
顾箬笠一应收下。
可出宫那日,阳丰帝却临时改了主意。
殿外守卫多了许多,全都是生面孔,顾箬笠说什么,他们都全无反应,看样子,阳丰帝是必然不会让她出去了。
这一关,就是五日,阳丰帝才终于过来,还带来了一个人。
顾箬笠只瞧了那人一眼,便叫他滚出去,不耐烦见。
男子垂着头,唯唯诺诺。
阳丰帝看顾箬笠又发了好大脾气,也说了一句:“滚出去!”
男子如蒙大赦,急忙退出去,跪在殿门外。
第68章
顾箬笠真没料到,阳丰帝把顾斯年给带来了。
她和顾斯年早就撕破脸皮, 阳丰帝也是知道的, 顾箬笠既然被困宫中,也懒得做伪装, 直接就让人滚出去。
阳丰帝笑道:“到底是生身之父,若若半点也不留情面?脾气这样坏, 将来朕死了,你可怎么办?谁能容你?”
顾箬笠道:“我自生来, 就只有母亲, 没有这样禽兽不如的父亲。”
阳丰帝把顾斯年带来, 是为了试探。李老出事之后,他让人去温泉里查看, 晴陵郡主的尸身自然已经没有了。但奇的是这段时间,李老并不曾去山上, 只有林菘曾经去求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