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箬笠鄙薄:“什么手段?拍马屁的手段?舅舅这个皇帝,明知道人家说的假话,还听的津津有味。”
阳丰帝道:“那不然呢?当皇帝图什么?就图一个高兴,别人看不惯我,可不敢说我一句坏话,还得奉承着我。”
“朕敕封岳候高升为南陵国主的文书,已经拟好了,只等用上玺印。倒是有一桩事,这个高升提出向朕求娶一位贵女,作为唯一的王后。”
顾箬笠心突然跳了一下。
高升已经上赶着来舔,那人选自然不会是她——阳丰帝最疼宠的外甥女。这个比重不对等。
那会是谁?
阳丰帝道:“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富康的女儿,林家那个孩子。”
顾箬笠没掩饰住脸上的神情:“不行!”
阳丰帝凑近顾箬笠:“若若,她是宗室女,身份最为合适。区区一个高升,难道让朕把公主嫁给他吗?”
顾箬笠看阳丰帝的神色,并不正经,还带着几分猫捉老鼠的戏弄。就像以前许多次,阳丰帝问她,顾斯年和秦氏对你好不好一样的神情。
以前顾箬笠小,并不能敏锐察觉秦氏的手段。但她自从料理了秦氏和顾斯年之后,已经今非昔比。
秦氏那点手段,骗得过还是小孩子的顾箬笠,但真能骗得过阳丰帝?阳丰帝明里暗里派了那么多青衣卫跟着她,能不知道秦氏和顾老太太对她到底好不好?
可阳丰帝却没戳破,眼睁睁看着顾箬笠在秦氏手底下委曲求全。
他对顾箬笠的感情很复杂。
他对这个孩子容忍度极高,顾箬笠做什么出格的事,都不生气,觉得甚是可喜。可很多时候,他又并不希望这个孩子过的真那么好——巴不得让她遇到无数挫折,他这个舅舅再出手帮她。
这种矛盾又阴暗的心态,顾箬笠并不能完全揣测。但隐约感觉到,阳丰帝对自己的态度具有十分不稳定的双面性。
当她过的不好时,阳丰帝就格外好说话。相反,她若是真的好,阳丰帝就忍不住要给她下绊子。
这也是为什么,她容忍了秦氏那么久。只要秦氏在,阳丰帝就愉悦的对顾箬笠放松掌控,毕竟她已经这么蠢这么惨了。相反,顾箬笠真的顺风顺水,他就又要出幺蛾子了。
事实上,顾箬笠的感觉并没有错。阳丰帝的这种矛盾心态,还源自于顾箬笠的母亲敬宁长公主。那时,先帝和皇后恩爱甚笃,整个宫中也只知道长公主敬宁,如果说敬宁是宫里的小太阳,那他们这些不受先帝喜爱的皇子,就和阴沟老鼠一般。
阳丰帝钦慕那一轮小太阳,也感激她把自己从阴沟里拉出来,可有时候但也巴不得把她也拉进阴沟里来。
顾箬笠这一瞬间,想了许多许多,这些年,陛下对自己的疼爱、纵容、刻意溺爱和蠢化,都浮现在脑中。
他让林菘嫁给高升?
若是他早就下定决心,那就是国事,做什么要先和自己说,还巴巴的把自己叫进宫来?
所以,阳丰帝是见不得她与菘儿真心交好?
顾箬笠嘴张了张,千头万绪一一在脑中浮现:“难道……陛下非要她不可吗?”
阳丰帝:“她很合适。”
孤弱无依,还有万贯家财。人一旦去和亲,嫁妆只要面上好看就行,那些真金白银都可以留下,充入国库。
顾箬笠又问:“陛下知道她和我很亲近。不止如此,她还是我唯一亲近的小姑娘。”
阳丰帝不满:“朕看你和盛家那两个丫头,关系也不错。”
顾箬笠只觉愤懑,满心怒气:“那怎么能一样?您明明知道,我和菘儿要好……”
“国家大事,你不准也没用。你刚下山,朕就让人把她也带下山,已经放在林府备嫁了。”
阳丰帝动作很快。
顾箬笠激动的语无伦次:“你明知道她在养病,你把她带下来,她身体不好怎么办?”
阳丰帝脸色微沉:“你叫我什么?你?”
顾箬笠扒拉开阳丰帝的手:“你别碰我,我要去见菘儿。”
“这是国事!朕说过了。你不让林菘去,那总有人家的女儿要去,你的小表妹林菘你舍不得,别人家的女孩儿就合该嫁给高升吗?”
顾箬笠气笑了:“可你又不是非要答应不可!高升国书之上只是试探,你一口回绝,他反倒还要道歉,诚惶诚恐的再奉上许多好处,给您赔罪,说自己不应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用得着非让菘儿去?”
阳丰帝是故意的,见不得顾箬笠一日一日和林菘腻在一块。
可他也真没料到,顾箬笠反应如此激烈。
“你这一天一天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你现在……指着朕的鼻子骂?”
话虽然说的阴沉,阳丰帝抓着顾箬笠的手臂,还没舍得真的动手弄疼她。
顾箬笠却可气可气,想想母亲的死,再想想戚氏,还有那个可怜的小妹妹林菘,满心愤懑,不断推拒阳丰帝。
阳丰帝看她小孩儿一样,张牙舞爪,心情还不错:“你就闹腾吧!可劲儿闹腾,全天下也没有哪个舅舅这么容得你。混账丫头!”
顾箬笠气哭:“全天下也没有你这种混账舅舅!我是你外甥女,菘儿就不是吗?她自小体弱,你让她走那么远,不是要她的命吗?”
阳丰帝突然松了手,看着顾箬笠:“朕没有别的姐妹,也没有别的兄弟。对朕来说,唯一的亲人只有你母亲。”
顾箬笠不闹了,闷闷的站在殿上,气的话都不说,最后冷不丁踢了阳丰帝的靴子一脚,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阳丰帝气的不行,又觉得有点好笑,没当面发作顾箬笠,等人走了,把杯盏都给砸了:
“一日一日的,脾气越发的大!究竟是哪里不合她的心意?也不知道谁惯的她!”
内监首领蹲在一边捡杯茬子,虽然不敢明面上说,可心里在想:郡主这脾性,还不是陛下自己惯的?
阳丰帝发作一通,摸了摸下巴:“从前是小性子多,可和朕最是亲昵。怎么这个林家的一来,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你找人去查查,这林家的都带着她干什么了?好好的若若都学坏了。”
内监首领哪敢说,这郡主以前的脾性就不简单啊,只能让人快点去查,还得查详细了,两个小姑娘在一块,今日学了什么,明日吃了什么,事无巨细,都得报上来。
顾箬笠回到长公主府,就想方设法给戚衡传消息。她心知今日自己展露本性,阳丰帝必然会派人严密监视自己,但她无法眼睁睁看着林菘陷入狼窝,不得不冒险联系戚衡,希望借助他和戚衍的力量,将林菘救出去。
她约好的时间是两个时辰后,但戚衡还没来,就见巷子口多了好几个暗卫。
顾箬笠自小和阳丰帝派来的人斗智斗勇,因此很快认了出来。
她不能再拖累戚衍,只好取消会面,回到长公主府。
顾箬笠一筹莫展,最后想到,要实在不成,她只好带着林菘逃婚,从此亡命天涯了。
她这日出过门后,长公主府就被青衣卫严密监视起来。顾箬笠真正是寸步难行,被困在公主府中。还没来得及想办法解救林菘,宫中便派人出来,让她前去宫宴。
阳丰帝便是在这场不大不小的宫宴上,提出将福康长公主独女林菘,许配给其义子高升。高升德才兼备,可堪为南陵国国主,六月下旬,将以王后之礼迎林菘回南陵。
这话一出,顾箬笠还未来得及开始闹,鲜少不曾在宫宴上露面的李老,便砸了酒盏。
“陛下真是好生荒唐!”
阳丰帝搁下酒盏,面上带笑:
“皇叔说朕荒唐?如何荒唐?是朕不该接受南陵称臣,还是不该认下高升这个义子?”
李老正色道:“林乡君乃是福康长公主弱女,宗室贵女,岂能嫁给高升这一介小人?先帝子女不丰,陛下如今为天下主,正该善待昔日兄弟姐妹,善待宗室,又岂能将林乡君送入中山狼之口?”
李老每说一句,阳丰帝便点一下头,等李老引经据典,说完了一大串,阳丰帝露出赞同的欣然微笑,拍击手掌。
“皇叔说的甚好。那皇叔以为,朕既然错了,如今又该如何拨乱反正呢?”
第67章
阳丰帝语气温和,并没有半点动怒的样子。
李老此时也不在乎, 这个狗皇帝动不动怒。
“天下之事, 最重要便是名正言顺。高升窃国,名不正言不顺, 陛下可发檄文,公告天下, 高升的无耻弑君之举,再护送南陵王世子与王女回国复位。至于本朝公主下嫁, 那是绝没有的事!”
阳丰帝:“唔, 皇叔说的有理, 不如皇叔来亲自拟定檄文,也好痛骂这个窃国弑君的无耻高升, 如何?”
说完,立即便有青衣卫出现在李老身边, 恍如影子一般, 无处不在, 神出鬼没。
顾箬笠自觉不对, 想要起身,却被身旁的“宫女”突然发难制住。她被宫女带下去, 远远的看见林菘坐在席上,目光一直凝着在林菘身上。
她心想,菘儿该看她一眼,如此她一个眼神,一句话语, 或许能让林菘明白自己的意思。——不要认命,她豁出这条命去,也会帮她离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