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襄当然不会拿,她连我送的那些小玩意儿都不要了,还要五十两银子做什么?”孟云秀颓唐道。
袁嬷嬷道:“是不会要。她送母亲出去后,又折返回来,在夫人院子前跪了大半夜,凌晨时分磕了三个头,说是谢夫人养育之恩,谢老太爷惜才之恩,随后就离开了。想必,这时候他们母子早已经离开京城了。”
孟云秀听她说完,一时都不知道哪一桩更叫他惊讶。
是秦襄跪了一夜,那膝盖该有多疼?
是秦襄没有自辨?她是不是傻,她明明从来没有那样的心思。
还是……她动作竟然这么快,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天,准备了许久,只等他一个错眼,看不见她,她就要走。
孟云秀喃喃道:“怪不得她不来看我。我腿都断了,她也不来看我。她是不是不稀罕我这个二公子了?”
袁嬷嬷见他失魂落魄,道:“二公子,人总会有分开的时候,至亲骨肉也不见得时时刻刻都能在一处,何况她不过暂时寄居在孟家,归根结底,只是孟家一过客罢了。”
孟云秀没什么精神,袁嬷嬷见劝不通,只好先走了。
孟云秀没吵没闹,书童拿来什么,他就吃了,点名要吃的菜干红枣粥,却一口都没动。等晚上孟老爷回来,孟云秀才去见了孟父。
他知道秦襄暂时还没有离开,向孟父求了一封荐信,去洛水做一个文书小吏。
虽然是委屈了她,但他们母子离了京,就要凡是靠自己了,做个小吏,就能慢慢在洛水扎根了。
孟云秀让书童问明白,秦襄住在哪个客栈,叫他连夜把举荐信送过去。
书童憨憨的摸摸头:“那我这就去送?”
孟云秀叫住他,又摆摆手:“去吧去吧。”
书童出门,孟云秀又叫了回来。
“要是秦襄问起我,你就说我腿已经快好了。要是她缺什么,你就赶紧回来告诉我。还有,她要是急着要走,就先走吧,也不必来看我了。”
书童掰着手指头记事,一溜烟跑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孟云秀巴巴的看着他,书童道:“秦襄什么也没说,收了举荐信,就让我走了。”
孟云秀:“她就没说什么别的?也没问问,我伤怎么样了?”
书童“啊”了一声,伸手掏出一串铜钱:“秦襄给我的,说给我买个糖吃,甜甜嘴。她还说了一句什么,她不欠任何人的。”
“谁说她欠了?”孟云秀趴回床上,觉得自己像个被负心汉抛弃的小可怜。
他叹口气,蔫蔫儿半晌没出声。
一直傻憨憨的书童突然机灵了一回:“秦襄他们明早就出城了,二公子要是不想她走,就去城门口堵人呗。”
孟云秀一喜,又摇摇头,继续颓废。
他还是烦躁的厉害,心里怕慌怕慌的,虽然这种朦胧的感觉,很不清晰,可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对这个小哭包好像开始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挺可怕的。
孟云秀想了想,又有点不甘心,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大半夜又醒了。
他想问,母亲质问她,是不是故意推自己掉下去,秦襄为什么不否认?
因为,事实就是,他去拉秦襄上来,秦襄却松开了自己的手。
所以,她没办法否认母亲的质问,还在院子里跪了半夜,是为了赎罪。
孟云秀想来想去,既难以放手,又觉得这时候把人留下来也没有意思,这翻来覆去的思量之中,便过去了三天。
这时候,他仍然觉得,秦襄没有走远,不就是洛水?等他腿好了,再去亲口问问秦襄。
真的就这么想离开孟府吗?
孟云秀在家躺了十来天,就瘸着一条腿回了书院。
秦襄走了,他原先喜欢热闹,最喜欢和别人一起鬼混,现如今也觉得老大没意思,一个人埋头苦读。
他心里是还记得和母亲的赌约,大考中得一个上进,再名正言顺的去找秦襄。
想到这里,他心里美滋滋的,读书也更有干劲了呢!
撇开孟云秀这个憨憨,顾箬笠冷眼旁观了几日,惋惜的说:“可惜他是再也见不到秦襄了。”
林菘略一偏过脸,便和她凑成一团。
现如今这种小女儿情态,他可真是越来越熟练了呢!
“怎么?”
顾箬笠道:“秦襄摆明了要远离孟府,自然是有多远跑多远,她不会再见孟云秀了。”
林菘唔了一声,没怎么在意旁的人,只拿手指绕着顾箬笠的头发:“明日,我有点事,不来书院了。”
顾箬笠立刻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林菘失笑:“下次吧!”
大国医已经回了密云山,他在京城等候这么许久,总算把人等回来了。
解毒之后,他就要离开京城了。
若是离开前,能将顾箬笠一并带走,那是最好。
林菘淡淡一笑,摸摸顾箬笠松软的秀发:“若若,你一个人留在书院,可要乖一些。”
这回轮到顾箬笠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小表妹,你可也不是大人,要叮嘱也该我叮嘱你。”
林菘心情颇好:“那我也乖乖的,过几日再见。”
当夜,林菘便悄悄上了密云山,在云中游的引荐下,见到了大国医。
第64章
戚衍跟着云中鹤进了厢房。
大国医须发皆白,面容素净, 不像寻常老人布满了褶子和老人斑, 再加上一身白衣坐在棋盘前,看起来不像个医道圣手, 反而仙风道骨,像个隐居云巅的修士。
戚衍在棋盘对面坐下, 走了一步,大国医痴迷棋艺, “咦”了一声, 都顾不得看来人是谁, 就开始继续推敲。
足足半个时辰过去,大国医才艰难的走了几步, 这会儿那股劲头过了,才抬起头, 发觉进来的人是一个陌生男子, 身后还跟着自己首徒。
大国医问:“徒儿, 这是你的挚友?”
云中鹤道:“师傅, 是来求医的病人。他与我关系匪浅,徒儿医术不精, 还请您看看。”
大国医就做了个把脉的手势,示意戚衍把手腕伸出来。
片刻,大国医摇摇头,表情不怎么好:“你体内毒素盘根错杂,倒是看出来, 先是中了卑俗国一种特有的毒药,随后为了压抑毒性,以毒攻毒,虽然得以续命,但也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大毒药罐子。你年纪轻轻,可真厉害。”
戚衍:“……”
“多谢夸奖。”
这哪是夸奖?
大国医嫌麻烦:“你是怎么中毒的?这种毒药是卑俗国皇室所用,连续用上三个月,才有效用。一时半会人也死不了,就是人会持续虚弱下去。但只要停药,即便不管,对寿命是无碍的,你做什么又用别的毒药来冲它?”
这会儿搞的麻烦透了。
戚衍知道解毒不容易,也许连大国医也束手无策,何况,作为“病人”,对大夫隐瞒也绝不是明智之举。
“我是北境守军镇北侯傅霜的养子傅饮尘。”
大国医顿时明白了,这位年轻人为何非要用那些毒药,克制慢·性·毒。
人在战时,何止身不由己?
他是一军将领,怎么能在同袍冲锋陷阵的时候撂挑子呢?
镇北侯一直镇守北境,十余年不曾回京。戚家出事之时,他和卑俗国正值酣战,来不及做什么。后来,戚衍投靠,他直接把戚衍改头换面,送到军中。
不得不说,镇北侯也甚是头铁,全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
说来可笑,戚衍在阳丰帝眼中,是个死人,罪该万死。
可傅饮尘在阳丰帝眼里,却是个可用的将帅之才,将来可以接替傅霜,继续替他镇守北境。毕竟,像傅氏一脉这才,只知道苦守北境,不图财不图权势的傻子也不多。
大国医再颟顸,也是知道傅饮尘的。四年前,傅饮尘斩杀卑俗国三王子,被陛下封为安国县公。
这几年傅霜的名字都有点淡化了,取而代之的是北境新出一员猛将傅饮尘。
所以,北境大将被人暗中下毒,持续三月之久,现在就在他的山上。
大国医恍惚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将军回京,陛下难道不知?”
戚衍笑了:“还请大国医保密。”
边境守将,不能无故离开。
大国医微弱的挣扎了一下:“可是,我曾应允陛下,不再擅自出手。”
也不知道,当年阳丰帝作了什么孽,将密云山后山这一片都划给了大国医,但自此后,大国医就不再出手救人了。
戚衍不感兴趣:“不敢劳动大国医。您只要说说,怎么能救我的命,让云中鹤为我医治就成了。”
大国医再次顿住。
这是北境守将。卑俗国和本朝北境接壤,但和懒散的南陵国不同,卑俗国民彪勇善战,从上到下都很有进取心,一心想扩张领土,三不五时就要开战,打输了就认输,打赢了就大肆搜略财物。不止大国医,本朝国民但凡是个脑子没坏的,都不喜欢卑俗国。
也因此,北境兵将极受百姓爱戴。
大国医道:“若是将军上奏朝廷,陛下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戚衍听到这话,居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