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襄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真把外袍脱下来,垫在了旁边的石头上。
孟云秀摸摸后脑勺:“你笑什么?”
秦襄道:“我在想,你大概要来找我了。果然就来了。听见你的脚步声,我猜你大概会嫌石头冷,让我脱衣服给你垫着。又被我猜中了。”
孟云秀一听,格外高兴,也不知在乐什么:“那是,我们打小就好。”
秦襄轻轻“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孟云秀顺着她的目光往天边看,黑沉沉的,什么也没有。
他刚想问,秦襄你看什么呢?一扭头就见她端端正正的坐在石头上,纤细的侧影,好像一副剪纸,叫人心头狠狠一颤。
他不知不觉就看了很久。
“秦襄,你这么喜欢读书,以后想做什么啊?”
秦襄目光柔和,眼中带着憧憬的亮光:“我就是喜欢读书,以前还想过,要做夫子,可以留在鸿蒙书院。这里有天底下最全的藏书,看一辈子也看不完。”
可惜,阿娘说她是女孩子,不许她有这些念头,甚至还想过,让她做孟云秀的侧室。
阿娘是为她计量,她想的也不错,毕竟有自小的情分。
可秦襄不愿意,她宁可选一条艰难的路,也要随自己心意活着。
“你还记得吗?老太爷给我和母亲改籍那日,我很高兴,虽然我从不以为自己是个奴才,就低人一等,甚至从内心深处,都感激孟夫人,让我和母亲有栖身之所,但,不是奴籍,真的可以做许多事,包括读书,包括……慢慢掌握自己的命运。”
可那天晚上,孟云秀就发了高热,迷迷糊糊的要秦襄回来。
秦襄迫于恩情,暂时留下了。
“要是那一日,我离开了孟家,我们两个或许不会如此。”
孟云秀有点不明白:“什么叫不会如此?应该说幸好没有分开!要是分开了,情分可就淡了。”
是没有分开,情分自然不会淡,可到如今,这种情分,已经比生分还要可怕。
秦襄没出声,从石头上站起来,她脚有点麻,往前一个趔趄。孟云秀也站起来,被她这姿势吓的魂飞魄散,什么都来不及想,大步过来用力一拉。
秦襄摔倒在石头旁边,孟云秀滚了下去。
秦襄慢慢爬起来,满眼是泪的站在山坡边,往下看了一眼,什么也看不清。
这坡并不高,只有一丈多高。她白天看的清清楚楚,山坡下面也没有什么石头灌木,全是柔软的茅草,就算滚下去,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就是吓人了一点。
若是孟夫人知道,定然会让孟云秀回去好生休养。到那时,她便好生求求孟夫人,带着母亲悄无声息离开孟家,离开京城。有秦夫人“掩护”,孟云秀自然不会发觉,即便以后他回过神来,自己也早就离开了。
这山坡真的极小,不会出什么大事。
可秦襄还是又怕又悔,跌跌撞撞的往山坡下面跑去,带着哭音喊孟云秀的名字。
孟云秀没有回应。
第63章
孟云秀把腿给摔断了。
那么小,长满了半人高茅草的小土坡, 秦襄小时候野的很, 还经常故意从山坡上往下滑着玩,都没事, 安全的很。
偏偏孟云秀一头栽下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个倒霉法, 把腿给摔断了。
顾箬笠和林菘这回,真的出书院去“探病”了。
孟云秀脾气很不好, 孟夫人一见“同窗们”到了, 忙不迭的让人进去, 叫好生劝慰他一番。
走到院外,就听见孟云秀的声音:“外边是谁?你个棒槌, 没有点眼力见啊?去看看啊,到底是谁来了?”
书童跑出来瞧过, 又去回话, 说是他的同窗们, 还有夫人也来了。孟云秀老大不高兴:“秦襄没来吗?”
“不是, 我这都伤好几天了,她怎么没来看看我?是还在书院?读书是要紧, 可人家都能来看我,她怎么不来?”
顾箬笠和林菘对视一眼。
秦襄当晚就走了,离开书院,已经休学了。
看样子,孟云秀是还不知道。
书童也不敢说实话, 呆头呆脑的让孟云秀喝药,这回可戳着孟云秀的肺管子,把呆书童臭骂一顿。
顾箬笠和林菘进去,段青玉哟吼一声:“你这精神头,挺不错啊,腿不疼了?”
孟云秀忙把书童撵了出去,拽着段青玉问:“你们都来了,秦襄怎么没来?是不是……我母亲不让她来?”
段青玉看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做这个出头鸟,摸摸脑袋,含混道:“那我怎么知道?你老叫她看你做什么?她又不是大夫,也不是仙丹妙药,来看你一眼,你腿就立刻好了?就能活蹦乱跳了?她和你不一样,你是段家公子,有家产可以继承,她只能靠自己,你就让她好好读书,腿好了,你不就回书院了?”
孟云秀哼了一声:“就他知道用功,我也和人家打了赌的!这次大考,我肯定要拿一个上进。”
段青玉一听“打赌”就来劲儿了:“和谁打赌?赌的什么啊?带我一个!”
孟云秀推开他:“带不了你,就是有这么一回事。你们看完了赶紧走吧,少借着小爷我的名头逃学。”
等人要走,孟云秀又把一个盒子递给段青玉:“你把这个带给秦襄,让她别省着,都吃了。”
段青玉揭开一看,里边满满的参须,虽然是须,但看出来品相极好。
“你哪来这么多这个?再说了,这玩意儿也不能这么吃啊。”
孟云秀道:“你们不能吃,秦襄能吃。她打小体弱,可就是靠这个补上来的,她现在身体可好的,都是我的功劳。你小点声,塞怀里,仔细别让我娘瞧见了,这都是我牙缝里抠出来的。”
段青玉哪明白他和小跟班闹了什么别扭,一个偷偷摸摸走了,一个拼命惦记着,这盒子掇在手里也烫手的很,忙把盒子塞进他被窝里:“那还是算了,这么宝贝的东西,回头你自己给吧。”
孟云秀一听,想想也是,秦襄和他多要好?就是今日不来,明日定要来看他,明日不来,后日也该来了。
那迟几日也不算什么。
当面给秦襄,她一高兴,还能对自己多笑笑。
这么等了好几天,秦襄却没半点消息。
孟云秀脾气越来越坏,问书童他也是傻乎乎的,胡说八道一通。
孟云秀把书童招过来:“你看看,这粥能吃吗?”
书童瞧过,憨憨道:“能吃啊。闻着很香。”
孟云秀眼珠一转:“我腿疼的厉害,这粥我吃不下。”
书童问:“二公子想吃什么?这就让厨房去做。”
孟云秀摸了摸下巴:“厨房里做的不好,我腿疼,胃口也不好,就是记得,小时候袁嬷嬷会做一种菜干粥,吃的很香,再放点红枣,特别开胃。”
书童听他说的,疑惑问:“可菜干那东西,都是我们下人吃的,二公子你喜欢吃吗?”
孟云秀只吃过一次,是秦襄盛给他吃的,当时吃着,确实味道不错,有一种特别的香。
“我今儿个就要吃这个,你去请袁嬷嬷做了给我送来。正好我也很久没见老嬷嬷了,想和她说说话。”
袁嬷嬷是孟老爷的乳母,现在年纪已经很大了,又没有亲人,因此没有出府,单住在偏院里头养老。
书童走后,孟云秀看着手心的伤口,十分清醒。
这等待的功夫,很快就过去了。
孟云秀一见老嬷嬷,就惊喜的喊了一声“嬷嬷”,把老人家喜的要哭。
“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二公子了。”
孟云秀道:“我忙着读书呢!嬷嬷呢?近来身体可好?”
袁嬷嬷便笑,喜滋滋的和孟云秀说话,有种见到亲孙儿长大的喜悦。
孟云秀说的差不多了,才试探着问起:“秦伯母前几日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袁嬷嬷微微一顿,无奈道:“她不过是气伤心,当晚就好转了,第二天就去花园子里帮手了。”
袁嬷嬷叹了口气:“夫人叫瞒着你,上下的人全都不敢说,可你大概也能猜到,秦家的已经离开孟府了。”
孟云秀支起身子,急道:“秦伯母怎么走了?”
袁嬷嬷道:“她本来就不是孟府的下人,原是你母亲留她在这里养花。她有那等侍弄花草的手艺,京城里不少达官贵人都是知道的,出了孟家,也有人抢着要,饿不死的。”
孟云秀一下子没回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那秦襄呢?她也走了?”
“秦襄已经从书院离开了,你回来那天晚上,她就接了自己母亲出府,母子两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只拿了一个小包袱就离开了。原先府里这些东西,都没有带走。”
孟云秀恍恍惚惚,只觉得秦襄这个时间,未免也掐的太准了。
而且,为什么不拿?原来他送她那么多东西,她明明都很喜欢的,现在就都不要了吗?
袁嬷嬷望着他,说道:“你受伤回来那天晚上,夫人气急了,问秦襄是不是因为怀恨在心,故意把你推下山坡。秦襄没有否认,跟夫人辞行,夫人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到底压下脾性,让人拿了五十两银子给秦襄,说是养他一场,也当成子侄晚辈疼爱过,让她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