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气的浑身哆嗦,半晌啐了她一口:“你这个毒妇!贱人!存心要害得我家破人亡不成?”
秦氏大有唾面自干的淡定自持,不紧不慢道:“母亲可还记得?十六年前,陛下发现自己的亲兄长先翊王竟然用十香肉治病,为此还在封地内征收童男童女,用以入药,其罪行之重,罄竹难书,天人共愤。事发之后,陛下雷霆震怒,不顾血脉亲情,不顾皇室体面,将先翊王的罪行昭告天下,翊王这一脉,也就此断绝了。自此后,陛下全国召令,禁止医者以十香肉入药,违令者,诛灭九族。”
“连亲生兄长尚且如此重罚,更何况是外人呢?母亲,您可足足吃了三年的十香肉,您怕不怕?”
到此时,顾府的老太太已经吓的面无血色,眼看就要被骇死了。
秦氏拿出自己的诚意来:“母亲家破人亡,对我又有何益?只要母亲在郡主面前,守住这点小事,我也能保证母亲高枕无忧,夫君安然无恙。”
“滚!滚出去!”
秦氏回到齐宁院不久,段嬷嬷就将她的亲信,毫发无损的全送了回来。齐宁院中一切照旧,反倒是老太太院中,两个知情的大丫鬟被毒哑发卖了出去。
段嬷嬷也吓的不轻,勉强挤出点子笑:“大夫人放心,您只管安心养胎,这府中一切照旧。老太太说了,您如今是有双身子的人,该把心思放长远些,别计较那丁点的不愉快。”
秦氏笑道:“母亲对我如亲女儿一般,我哪会计较那些小事?只不过,我们关起门来,毕竟是婆媳两个一家亲人,就怕外边的人见不得我与母亲和善,从中挑唆。”
段嬷嬷脸皮抖了抖:“大夫人放心,老太太已经吩咐过了,让姑奶奶闭口不言,这些日子,也不要上顾府的门。”
段嬷嬷走后,秦氏拆了发髻,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个顾大姑,真是多管闲事!
她这些年筹谋得紧,没想到一朝有孕,精力不济,倒叫这个蠢妇拆了她的台。
倒也怪了,这些事她做的极为隐秘,这许多年都无人发觉,怎么会短短半月之内,叫顾曼萤全给查了出来?
好在,顾曼萤和段氏这二人各有算盘,都是蠢的,她也能有法子拿捏。只要她能笼络住顾箬笠,别的倒不要紧。
所幸,所幸,顾箬笠还只是个孩子,她什么也不知道。
秦氏看着镜子中自己的憔悴模样,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问绘青,李新元如何了。
“白日的时候,老太太狠狠的训斥了大姑娘一番,大姑娘受不住委屈,水米不进。茵茵姑娘在那儿哄着,别的事,大姑娘也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明日你去叮嘱她,这几日乖一些,再乖一些。”
绘青心说,大姑娘那脾气,什么都不懂,更不会看人脸色,哪里能乖?
可她也不敢说,只好点头。
嘈杂了一整日,秦氏疲乏入骨,正欲安眠,绘青又进来了。
“大夫人,郡主来了!”
秦氏:“她怎么来了?”
绘青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大雪夜里,郡主一身雪色,连披风都没穿,手中握着马鞭,谁也没惊动。现如今,已经在门外了。”
第16章 对峙
林府之中,林菘看完信,随手烧了。
“那老嬷嬷确定在鸿蒙书院之中?”
“消息不会有错,只不过书院之中的名册上并无此人,恐怕要主子细查几日,寻些端倪。”银瓶绷着脸,强迫自己一本正经。“听说,主子和小郡主换到了一间房中?”
林菘瞥她一眼,根本不想理她,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不过……都是女孩子,怎么和银瓶站的这么近,也闻不到什么香味?
“顾家如何了?”林菘刚问出口,就觉得自己多嘴,恨不得从脸上扇自己一大耳刮子。
银瓶把衣裳挂在架上,用热气蒸一蒸,带着笑音:“主子问的是顾府那些人?还是小郡主?”
林菘闭嘴,不吱声。
银瓶道:“那些证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顾家大姑又是个会耍手段的,自然全都捅了出来。现如今,顾府老太太也全都知道了。这些年,她是受了人蒙蔽,对小郡主不公,只怕,多有后悔。”
林菘管那老太太后不后悔?她肠子都悔青了也不关他事。
银瓶又继续道:“哦,主子应该不在意什么老太太,您是想问,小郡主知道了吗?”
林菘沉默。
她当年只是个小姑娘,没了娘亲,只有一个至亲的舅舅,也就是阳丰帝。她信任舅舅,真的以为自己给她的那些信里,有什么暗语,也属人之常情。
说到底,她其实没什么错,反倒是被人骗了。
秦氏骗了她,让她在家中受尽了委屈,这些年过的也不快活。这次,就当这是他为她所做的,最后一桩事吧。
“我问的就是她。”林菘问,“顾箬笠……她知道了吗?”
她的名字在唇齿之间,似乎又闻到了香气。
银瓶道:“郡主都知道了。秦氏对老太太做的这些事,也不算什么。但她也知道了,秦氏为了模仿敬宁长公主,抓了公主的宫女心眉。此刻,郡主已经连夜冒雪进城,与秦氏对峙。”
林菘手一动,窗子猛然开了。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无声又凶猛。
林菘心说,她怎么这么冒失?
再过二三个时辰,天就亮了,何必非要连夜进城?
银瓶关了窗户,外间的风雪也阻隔开来。
“郡主最亲的人,只有敬宁长公主。她年幼时,有多亲近秦氏?主子还记得吗?郡主小时候,给您写的信,每一封都曾被泪水洇湿。”
她对他说,她知道秦氏是秦氏,母亲是母亲。秦氏也很亲切,但与她母亲是万万不同的。
母亲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哪怕她穷其一生,也再也听不见她喊一声“若若”,再也见不到她挽着袖子笑着说“哎呀,今日的糕又做坏了”。
可秦氏喊她“若若”的模样,某一个瞬间,真的像母亲。
今时今夜,叫她知道,秦氏的“相像”,所谓的“瞬间”,都是故意模仿,刻意学习,叫她怎么能容忍?怎么能忍得住?
林菘甩开头发,哗啦坐直身子,烦躁的推开窗子:
“她那两个侍女是不是蠢的?非要大半夜告诉她吗?显摆自己查的清楚呢?要没有我给的那些线索,她们能查出来个什么?”
银瓶:…… ……
“主子说的对!”
顾箬笠竟然来了。
秦氏自然要出去,她本来穿好了鞋袜,又故意脱了下来,赤足踩在地上,迎了出去。
檐下之人,确然是顾箬笠。
她谁也没惊动。顾府已然一片静默昏暗,只有她立在雪色之中,白衣如星,清晰可见。
秦氏拉着她冰冷的手,连声嘘寒问暖,将人拉进了房中。
“快,再取两个暖炉来!”
又将自己的披风一把扯下来,裹在了顾箬笠身上。
“好孩子,盛家来报信,说接你去玩,我原以为你和祖母闹了气,不快活,不愿意回家,也都随你,怎的又大半夜回来了?怎么不叫马车去接你?这样寒凉的天气,你要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秦氏又问,小厨房还备了什么吃的。
“别惊动老太太,去小厨房里,先给郡主熬一碗浓浓的姜汤来。”
顾箬笠冷眼看着她体贴关怀,无微不至。
秦氏忙完了,才注意到,顾箬笠双眸都逼出了浅红。
“怎么了,孩子?”
顾箬笠眨了眨眼睛,复又恢复如常,甚至接过参汤,慢慢饮完,随后才平平无奇,问道:
“你有没有让盛宝宁推我下水?”
秦氏一愣:“你说什么?是盛宝宁推你下水的?我这就去盛府,找她问个明白!”
顾箬笠又问:“为了什么?为了你的女儿看上了段青玉?”
秦氏惊愕又伤心:“若若,你怎么会这样想?难道你真以为,是秦阿娘害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顾箬笠再问:“你有没有抓走我母亲的贴身宫女心眉?”
秦氏满面是泪,似乎失望透顶:“若若,我在你心里,难道是这样的人?我连心眉是谁,都不曾知道。何况,我抓走心眉,要做什么呢?”
顾箬笠道:“心眉的祖籍在南平。当年母亲遇害,我心痛如绞,可我把她们全都放回家,与家人好生过日子去了。唯独只有心眉,在回乡不久,就失踪了。你把她抓回了京城,关在农庄之中,日夜派人看管。”
秦氏哭的伤心,弱弱的牵着顾箬笠的衣袖:“若若,你究竟要说什么?我抓她能做什么?若若,你虽不是我亲生,但你我这六年母女缘分,都是假的不成?你听谁说了什么,就这样猜疑我?”
顾箬笠反问:“你说得对。我也要问你,这六年母女缘分,究竟有没有一时一刻是真实的?”
顾箬笠定定看她,声音轻而坚定:“秦明双,你真是虚伪透顶,令人恶心!”
顾箬笠虽有所察觉,可真相摆在面前,还是难以确信,这个柔弱的、却又富有力量的女子,暗中竟然真的做过这样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