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逐听后,莫名苦笑了一声,“像谁?我就是个花魁生的孩子,为保元家名誉被迫带回元家而已。
至于我爹,从小就巴不得让我有多远滚多远呢…如今连舞真城里打照面的机会都不打算给我了。
虽然我也知道自古庶长遭人鄙夷,但他还真是厌恶我到了极点…自己发誓不踏上扬州半步,却把我丢到这里。
哈哈,可真是…”
“…元将军想必有自己的苦衷。”
息诚思索了片刻,又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元姜姑娘可是公子令妹?她我倒是听姑姑提过几句,说是生得机敏而貌美,一直想要见见来着…既然你与她同胞,那样貌应该相仿,不如有空先去拜见一下?”
“息,息太后?”
元逐大惊,吓得一阵结巴,连忙跪地,“实在是让公子见笑…但是在下从小混迹街头,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家子。
不但没有登过什么宴会的门,连贵族间基本的礼数都太不懂,何德何能…”
“那可真是太好了!”
元逐一脸被震到的表情,猛的抬头看着息案。
“咳咳,我姑姑当年未入宫前,和元将军可是无话不谈的挚友,经常在街上厮混,其实并不像朝中传言的那般内敛…
息案尴尬地咳嗽着解释,“元公子大可放心,她一定会很高兴看见你的。”
他见元逐听了这番解释后,原本冷漠的脸上,骤然惊悚得几近精彩了起来,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之前听宫人对他的谈论,还以为是性情狠冷之人,如今看来,不过是伪装罢了。
“但,太后她不是想认识我妹妹…”他依旧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惊得一时半会没有回过神来,脑回路还卡在之前的话题上,下意识还想要推脱。
“不,我们家的女子,其实普遍对女孩有心里阴影…”说起这个,息案突然颓废了起来,完全失去翩翩公子的气质。
“‘三月叛乱’时母亲生下一个女孩,取名息眉,当时姑姑与一众夫人也在场。
她生孕时难产,那个时候恰逢白盛攻破江都,家眷奔逃之中,那个孩子只活了几个时辰,便去世了。
母亲大病一场,整整休养了三年,在场的几位夫人也都受惊过度。从此以后息家便立下规矩,十年之内不再诞下子嗣,尽心辅佐皇室。
如今虽然十年之期已过,但是关于那个女孩,大家还是绝口不提…”
——
大行宫西,即为枯月之池。
这个原本为镇压当年李长誉杀戮之气的皇宫巨池,如今安静温柔地拥抱着自池中而起的祈天玄塔,与黎牧曾经居住的大行宫殿遥遥相望。
空中传来的笛声清冷静默,女子曼妙的黑影穿过玄色宫殿下的那片摇曳的红石竹花海,走向玄塔中。
塔门的守卫意欲上前,拦住这个身披斗篷的陌生女子,她似乎笑了一声,向着守卫亮出了了手牌。
北斗七曜的刻痕在银色小牌上熠熠发光,守卫两名的男子愣了一下,随即颤抖着下跪。
“…星监,北疆这么多年,您终于回来了。”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的守卫沙哑着嗓子开口,压低的声音难掩内心的激动之情。
女子不语,缓缓收了银牌走进塔中。跪地的守卫忍不住扭头看她,却只见她妖娆的背影摇曳,身上斗篷与黑暗融为一体,彻底消失了。
夜色中她缓缓登上了最高的那处塔层,那是一个仅能容纳两人的狭小隔间,只在东侧开了一个窄窄的观台。女子抬起头,看见无比接近的天穹之中,三颗星耀在云雾中由南至北盘旋着,愈发闪耀。
“这千余年的结局…终是如你所说。”
她向着背后的阴影低语着,那里在她登上塔楼之前,便已经被什么东西占据。女子擦亮怀中的火石,转身点亮了墙角的蜡烛,向着那处东西蹲下。
白发的娇小女子静悄悄地跪坐在玄雪花纹的地毯上,身旁环绕的红石竹盛开。花瓣红如鲜血,艳丽而妖冶。她白皙如少女的脸上肌肤吹弹可破,阖眸浅浅地笑着,仿佛已经在此沉睡千年。
女子轻笑一声,伸出戴满银铃的纤长五指,在白发少女的脸侧穆地停住。
她披着的斗篷从肩头悄然滑落,北疆女巫师娇媚的容貌在烛火下忽隐忽现,十三叹了口气,放下手举起蜡烛。
“国师…他已经走了千年,您还有什么可眷恋的呢?”她喃喃地说着,望向苏坠幽浅笑的脸,继续低声说道。
“我见到他的后裔了,是个女孩,和曾经的苏衣然一样命属贪狼,绝世的桃花煞…她也是同他一样,生来训得一手好狼,弯弓射箭时眸子明亮如月…
…可是她就要死了。国师…我尽力了,但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北凉最后的贪狼命,就要死在她的宿命上了。
我马上要死了,没什么遗憾的,死于贪狼的桃花煞是我生来的宿命,我从开始就知道…
但是,那个女孩,只要那个女孩还和破军在一起,迟早要被他的冲煞之气害死——那位公子,他是天煞的孤星啊!谁与他在一起,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十三手中的红烛剧烈摇晃着,白发少女依旧沉睡着,一点火星落在了苏坠幽身前的红石竹上,鲜红艳丽的花瓣瞬间被焚为飞灰,消失在黑暗中。
十三依旧不为察觉,垂了眉眼喃喃道,向国师的遗体伸出手,“若是司命星监还在世就好了,他当年是经纬一脉最年轻的掌门,又那么仰慕您。如果他还在世,那个无人敢用的术可能也就…”
她的指尖忽然触碰到了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上,刹那间巫师浑身系着的巫铃疯狂摇晃。无数的细小声音从远方逐渐汇聚在了空荡荡的银铃中,发出了愈发响亮的铃声。
十三听着那些风中传来的细小声音,呆滞在了原地。
——那些声音究竟是…什么?
“唔,阿离你好瘦…
…江南的水糕点?糯米的莲藕圆子?
不过我们北凉很少有那种鸭子的…要不我去给你抓一只鸡…”
……
“九儿快去台上!他们要杀了他!”
……
“最后一个。”
……
“完蛋了…一会儿阿离要是看见我出门一趟把自己搞成这样,绝对又要冷着脸埋怨了。”
……
“…但唯有一种情况除外。很久以前,二十四山经纬派中曾经有人提出过,一种只存在于假设中的术法,叫做‘影星复燃’。
此世之外还有彼世,彼世之人与我们同魂同命,被他们称之为‘影星’。”
苏坠幽的身形在黑暗中缓缓化为飞灰,被从观台卷起的雾气吹散。
一向气定神闲的女巫师终于变了脸色,她呆滞地看着那片此刻只剩下红石竹的空地,忽然猛的转身奔向观台。
天上的云层散去了不少,那三颗星耀依旧是在原有的地方,之间笼罩的雾气却不知何时消失了。
她愣了一下,星耀的位置没有变动。破军升于中天,七杀冲西,贪狼…贪狼在北。
若隐若现的星轨在天幕中交错…又好像有什么,已经悄无声息的改变了。
十三飞速地在心底运算着,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靖!如!儿!你究竟都教了什么?”
出乎意料地,女人撕心裂肺喊出来的,居然是泠妃曾经的名字。十三双手用力撑着栏杆,忍住了眼前一阵阵眩晕,吃吃地低笑着。
“国师大人,这世间执着之人绝不止您一人…是我看错了。
原来真的会有人为一人,把自己的世世轮回悉数奉上…去赌一个绝不可能逆转的宿命。”
身后没有回应,白发女国师的身影在玄塔中彻底消失了。
十三看向对面的大行宫殿,宴会刚刚已经开始了。人群中穿梭的宫女们点起了灯笼,星星点点的黄色灯光宛如地上繁星。身披黄袍的体弱皇帝坐在大宴中央,向着围绕在他身边,皆带笑意的臣子们敬酒。
宛如被兽群环伺的羔羊。
作者:忙里摸鱼更了一章,咸鱼本咸苦哈哈地准备考试去了,,,
第63章 第十六夜(下)
无数红石竹在风中静默地盛开于玄色宫殿面前的空旷野地上,眺望着远处宴会中的宾客们。
盛开了千年的花野上寂静得没有声息。打远处, 各族进贡来的家奴舞者们在隔间内梳洗完毕, 饮了净口的桂花水后踩着雪白绢袜,小步挪移穿过深长的宫廊。
廊上早早地被侍生们铺了金黄底面的雪鹤地毯, 舞者走路时婀娜摇曳的影子被挑好的红色灯笼一照,在深夜中显得愈发迷离恍惚。
仅仅距离百余米处, 两名盘着双耳鬓的黄裙宫女正垂首抬肘,细细扶了一身雪鹤牡丹斑白头发的宁氏, 恭谨不语。
“听闻赣南洪家出妙人, 今日本宫细细端详下来, 皇后娘娘果真是名不虚传。”
金杯觥筹的阴影在屏风间交错,息茗施施然立于那处绣满兰花的影面后, 右手攥了一绣了红白金鱼的绢子,侧首替面前还略显稚态的女孩插好鹤羽金钗。
“可我哪里比得上太后娘娘。”女孩小小的身子被裹在江都皇室工匠精心制作的繁重金鹤长袍中, 低头带了愁容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