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
“杀了她…那些就是本王的军队!”
“谁敢拦朕,朕就亲手杀了他。”
“西疆来报——北凉红瑶郡主,黎氏九公主殿下…薨!”
“她…死了。”
“哈哈哈哈…陛下,她又死了!”
似乎有男人在崩溃地大笑,无数的人在她的耳边冷笑着低语,年轻的公主痛苦地蜷缩起身子,她的眼前再次出现了黑衣男子孤戾不屑的面容。
“…萧世离!”
她听见钢钉入骨的噗嗤声,自己的声音在几近扭曲地大喊,“我恨你,恨你…我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折磨我!
你已经是宰相了…这卞唐还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
“你,我就永远都得不到。”
男子又开始吃吃笑了,“黎九,谢谢你的奴隶们。相信我,我也是奴隶出身,一定会好好对待他们的。”
“可我根本不认识你!”
“哈哈哈哈…没错!你根本就不认识我!”
前世被挖去双眼,根根钢钉刺入心口脾肺的剧痛突然袭来。
黎九眼前一阵阵发黑,不由得失措慌乱地向前伸出手胡乱摸索着,胡乱说出的话语竟然带了哭腔,“对不起,萧世离…对不起,你放过我好不好,我好难受…”
“…九儿?你…”她听见男子惊切地低喊声,顿时胸口一滞,眼前昏黑支撑不住般直直倒去。
在意识的最后,黎九感觉到自己倒在了一片弥漫着北疆雪原特有的,冰冷气息的石竹花丛中。
紧接着,她终于抓住了一双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手心颤抖,烫得像是未烧尽的余碳。
——
似乎是幻觉,她看到胤然城外的石竹花丛之中黑袍的年轻帝王独自站立着,俊美的眉眼孤冷入骨。他似乎听见了什么,缓缓回头看向身后的灰发少女,身旁红石竹浓烈似血。
“…那就叫大黎。”
大雪纷飞,被披风遮挡面容的少女朝年轻孤寂的帝王低语,“乱世刚尽,她已经永远不能再回来了。可您还要继续为了身后的子民去活着,总应该要留点什么去记住她。”
“她总是说‘黎民世族,不分贵贱’。”
黑袍帝王似乎是力尽般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抚上了一片红色的石竹花瓣,嘴角扬了一下,“当年萧家全族被屠,是她把朕从漆黑腐臭的奴隶场里捡了回来。
我在她身边守了整整十夜,最后还是决定离开…我知道,她带兵来扬州的时候一定会忘记朕,可我又怎么会忘?”
“但她死的时候,是恨您的。”
男子依旧沉默不语。灰发少女见状,穆地朝男子跪拜,痛声道,“陛下!鸿王早在五年之前,便已经已经被您处以溺刑,尸骨注入沸银,沉进大殿的金銮宝座之下了。
三耀将熄,往日之事不可追…莫要再试了。”
“最后一次。”
大黎的帝王漠然抬起头,看着夜色中摇摇欲坠的唯一一颗星耀,沉默片刻道,“朕是大黎的皇帝…我能救她回来。
到那个时候,她将会是朕的皇后。”
成排的黑衣守卫手持长刀围成一圈,低头跪立在孤戾残暴的帝王周围,他们露出的手臂上还有被烫过后未除尽的红色奴印,面部玄铁的狼纹面具在雪地上反着冰冷的光。
什么声音都没有,呼啸的风从胤然无边的雪原上一阵又一阵地刮过。
灰发少女在石竹花丛中沉默地低头跪拜,而在她的面前,年轻孤戾的帝王则抬头怔怔望着星星,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最后那句话。
“朕是大黎的皇帝…我能救她回来…”
“我能…救她回来…她将会是朕的皇后。”
“她将会是朕的皇后…”
“您是破军!那是天生的孤煞命!”灰发少女终于忍不住这压抑的气氛,抬头冲他喊了起来。
“陛下想要成为皇帝必须!要吸尽周围所有人的命数…这不是陛下的错!
萧世离,那么你经历了多次的轮回,亲眼看见了那么多次她的死亡…还不够您理解您母亲口中所说的命运吗?!”
“你们巫师口中所说的命运…就是与珍视之人百世千世地分离吗?”
黎九隐约看到面容孤桀的帝王像一般孩子低声吃吃笑了起来,然后抬头,无比认真地看着灰发的娇小少女。
“万起居,你倒不如直接告诉朕,说朕仅剩的魂魄已经分崩离析,再经不起哪怕半次轮回。那样,我还说不定会佩服几分,起居令您如今的胆量。”
“曾经我以为只有东海一脉,对故人的执念才会如此深重。所谓爱人远去,那只是我们作为长命之人的诅咒。”
万倾珠苍白着脸色起身,看着依旧蹲在地上,深情注视着眼前一朵小小石竹花的帝王,似乎咧嘴凄惨地笑了笑,通红着眼睛吐出几个字,“哈哈哈…恭喜陛下,您终于疯了!”
她僵硬地转身,正欲转身离开,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令人骨痛的剧烈声响,顿时定住了。
北凉的夜风忽然吹散了一地石竹花,灰发女史官回过头,看见背后自登基以来,一直孤身一人的帝王倔强地跪立在地,被自己配剑彻底击碎的膝盖处鲜血疯狂涌出。
“刚刚朕努力了。”帝王疲惫地抬起头,似乎看了一眼天上那颗微弱的星耀,“但是我似乎,已经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万倾珠张了张嘴,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个疯子…”过了很久,她艰涩开口,别过去了脸。
他自嘲般喃喃自语,“…我,萧世离,早在被关进奴隶场,被看守们嘲弄般地挖去膝盖骨的时候,就已经疯了。
朕还记得,那个雪夜里,我遇到了她。
萧家灭门,那个时候我被流放到北疆的舞真。几个奴贩见我腿不能行,在深夜里,把我像狗一样扯着头发摁在地上,拿还散发着腥臭绑鱼的麻绳堵住了嘴。
然后用脚,用力在地上磨着踩断了我的小臂。
我痛到发疯,也恨到发疯,却只能睁着眼睛死死瞪着周围的人们。如果我还能动,我一定会爬着杀了他们!我才不在乎接下来是被乱棍打死还是被活活剥皮!
——围观的看守见了,就用撕下来的布条绑住我的眼睛。接着他们嬉笑地看着奴贩,把我的头摁进还飘着死鱼的水沟里,一下又一下地溺进水里,折磨取乐。
呵呵,北疆的水真是冷啊…然后我就听见她的声音了。
她那晚骑着马,打马回府的时候经过人群。
奴隶贩子们对我嘲弄地辱骂惊动了她,她见状大笑着提弓,挨个射断了奴贩的手脚。随后跳下马,拖着几具奄奄一息的尸体,冷笑着摁在水沟里杀了他们。
‘哈哈,看看这座城!’我听见她在不屑地大笑,‘多么繁华热闹,我可真是太喜欢了!’
原本哄笑喧哗的人群安静了。我再次睁开眼时,看见她正抹去自己脸上的血,蹲在我旁边仔细盯着我看,眉间绘了一朵艳丽的石竹花。
我终于看到她了,她杀的是官家的奴贩。但是她的衣服,她红黑狼纹的华服裙子…她也是官家的人!
我的脑海中全是疯狂的杀意,几乎是下意识冲她的手腕咬了上去,也不管赶来的看守们怎么疯狂拿鞭子击打,依旧死命地咬着。
“行了,这小狼崽是饿疯了,想吃肉呢。”
她做了一个‘止’的手势,看着自己隐约出血的腕骨,却忽然噗嗤笑出了声。
我被她这一笑给吓得停止了动作,松开嘴呆愣在原地。我看着周围的人,那些冰冷而嫌恶的目光,让我瞬间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究竟做了什么。
我沉默地低下头,心中什么也不想辩解,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她没理其他人,只是摸了摸我被鞭打出血的侧脸,接着弯下腰去检查我的小臂和膝盖。
‘喂,这里还疼吗?’她轻戳了下我的膝盖,见我没有回应,开始蹲在地上无聊地自言自语。
‘瞧他们把你折磨成什么样了…就这点咬人的力气,还想靠激怒我来求死?
因为我让你这种东西活下来?
那你也该跟我回府好好养伤,然后再考虑杀我吧?’
我睁大眼睛抬头看她。她见我如此,居然嘻嘻一笑,又把还带着咬痕的手腕伸了过来。
‘喂喂,小狼崽。你跟我回府,我就再给你咬?’
她这么说着,毫不犹豫地拉我上马。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在那个夜晚,我亲眼看着官家的守卫将她的府邸围了起来。
火光冲天,狞笑着的奴隶贩子们打开了外面的门,她就这样被冲进来的舞真奴隶们乱刀砍死…一刀,又一刀,直到那个红衣的北凉公主身躯血肉模糊。
朕被剩下的奴贩们死人一样丢出来,趴在雪地上垂死喘息着。
我挣扎着抬起头,她的弓就落在我的手边。我一点一点挪向那具尚还温热的尸体,擦去她脸上的血。
我这才发现,如果她能继续活下去,一定会是整个北疆…不,她甚至会是整个卞唐最美的公主。
我用接好的断臂环着她——那是她刚刚才嘟囔着接好的,紧接着倒在了雪里,仰头看着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