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顺四年正月十六日,灯节尚未结束,整个京城从上到下都还沉浸在过年的余味之中时,一份名叫《自然》的小报,开始以一种并不张扬却十分迅速的态势,传遍了整个京城。就连不读书识字的百姓,也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引得读书人们个个都在议论。
为了达到这种效果,贺卿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事先的各种准备自不必提,报纸印出来,正月十五这日便借着节礼的由头送到了重臣高官,文人雅士的府上,制造出了不小声势,再加上顾铮的噱头,这才能够让京城的学子们踊跃掏钱购买。
顾衡并没有突兀地去讲那些别人不懂也不在意的东西,而是巧妙地从各家学说中生发开去,最终引出这一门新的学科,让它看起来像是与读书人上千年来所学的东西一脉相承。如此,接受起来自然也就容易多了。
然而《自然》的势头还没有降下去,正月二十日,又一份叫做《科学》的报纸问世,而且头版头条驳斥的就是顾铮发表在《自然》上的那篇文章,立场鲜明地将科学从各家学科之中独立出来。
这两篇文章一篇老成持重,有理有据,一篇却言辞锋利,咄咄逼人,风格与用语习惯截然不同。要不是顾铮亲口承认,贺卿都不敢相信这位大人能把自己精分成这样。
《科学》报上,顾铮用了“他山之石”这个笔名,果然没有任何人看出来这两篇文章出自同一人的手笔,而是顺势分成两派,掐了起来。
掐架这种事,总是需要论据支撑的。尤其是读书人,必定要引经据典,连篇累牍,才能把自己的立场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如此一来,他们就不得不化被动为主动,去平日里不屑一顾的故纸堆中翻找可以利用的内容。
平日里他们写文章争执,还需要各自去找合适的场所为自己宣扬,如今有了现成的战场,于是两间报社的投稿箱几乎被挤爆。
贺卿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以如今的技术实在很难办日报,但她最终还是定下了五日一刊,就是为了紧追热点,引领潮流,成为京城文人士子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然后再由上而下地影响整个大楚。
在这个慢节奏的时代,这场由贺卿和顾铮刻意引导,京城士子们广泛参与的论战,可谓是吸足了眼球。
京城百姓们喜爱追逐潮流,报纸的销量也一再刷新。这份花销对于平民之家并不容易承担,但他们总有自己的办法:或是一条街巷凑钱买一份,或是去订购了报纸的茶楼酒肆蹭听说书先生讲解。
这种热度,一直持续到藩王陆续入京。
登基大典的日子,也快到了。
报纸上的论战虽然并没有被放下,但毕竟没那么新鲜了。而登基大典,却是很多人从未见过的,自然值得一论。
不过,在本朝,这也算不得太稀奇。只要年纪超过二十,都经历过了两次登基大典,因此面对这第三次,自然也显得十分从容,配合着官府的要求,将各项事宜一一准备妥当。
贺卿早就知道藩王要入京朝贺,但是一直忙着报纸的事,也腾不出精神来关注。要不是如今报社那边已经走上正轨,几个月间也从热心此项事业的年轻学子之中招收了一批人才进来,她连登基大典都快顾不上了。
累自然是累的,但是就连多日不见的张太后,见了她的第一句话也是,“真师瞧着精神了许多。”
何止是精神,简直像是意气风发。
跟在宫中束手束脚不同,报社里的事情,全都是贺卿自己一言可决之。虽然她并不怎么喜欢搞一言堂,但毕竟是主事者,心态和在宫中时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也体现在了外部精神面貌上。
听到张太后这么说,贺卿才意识到自己或许过于张扬了,她连忙掩饰了一下,笑道,“我一介闲人,又不必为什么大事发愁,精神一向不差。”
寒暄了一会儿,张太后才终于切入了正题,“有一件事,我存在心里不知能与谁说。思来想去,也只有来问真师讨个主意了。你一向待我们母子亲厚,切莫推辞,将来陛下长大了,也必然记得真师的恩情。”
这话就说得重了,贺卿虽然知道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但话说到这里也无法推辞,只能硬着头皮道,“我能力有限,却也愿意尽心竭力,太后娘娘但说无妨。”
生产之后,邱姑姑就回到了太皇太后那边,张太后本人有了底气,坤华宫里用着的便都是自己提拔上来的。即便如此,她也屏退了众人,这才压低声音问,“听闻正是真师向太皇太后提议,为吾等查验孕事,可有此事?”
“是。不过也是太皇太后明察秋毫,太后娘娘福泽深厚的缘故。我不过白说一句话罢了。”贺卿道。
张太后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抬起头来逼视着贺卿,“哀家还听说,在那之前,朝中已经推举出了数位可以承继大统的藩王,想来也不会有假?”
贺卿眼皮一跳,终于知道张太后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什么了。
藩王入京,自然也包括了那几位被推举过的。
他们自己是否知情?他们身后是否还有推手?如今新皇已经诞生,登基大典在即,这些人可曾死心?藩王入京朝贺,是否存了别的心思?
这些问题,别人可以不想,张太后却不能不想。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捉虫的才发现女主名字写错好几次……都是隔壁的女主角,还没扭过来【擦汗
第31章 政治斗争
“太后娘娘从何处听来这个消息?”想明白了此间因果,贺卿并未立刻回答张太后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张太后略一迟疑,方道,“是下头的人禀报……”
“此事隐秘,当时不曾传出消息,如今自然更不会。”贺卿面色严肃,按住张太后的手,“如今大局已定,追究这些事也毫无意义。太后娘娘切莫被有心人挑拨,失了平常心,乃至与太皇太后生出嫌隙。”
“真师所言不差,只是哀家心里着实放不下。”张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陛下年幼……”
“太后娘娘想差了。”贺卿打断她的话,“当日陛下尚在母腹之中,连是男是女都不知晓,太皇太后和满朝重臣却还是选了他,为何?”
“他是先帝子嗣。”张太后说着,自己也醒悟过来,低头道,“是哀家想差了。”
如今的局势,无论如何不会比当初更差。既然那时能坚持,如今又岂会轻易更改主意?她若是被这些流言乱了心思,内乱一生,反倒很有可能会给太皇太后和朝臣们带去麻烦。
想到这里,张太后不由一阵后怕,拉着贺卿道,“多亏真师提点。”
她是母以子贵,才得以坐上太后的位置,享受这般尊荣,所以对这些事便会格外在意,偏偏又对朝中局势不甚明了,才会被人轻易挑动。但此刻被贺卿三两句话一说,思路便立刻清晰了。
只要记得太皇太后和朝中那些相公们都会奉她的儿子为帝,不论遇到什么事都有他们挡着,自然就不会轻易被动摇。
所以那个问题,张太后没有再问。
不知道也好,知道了不免心有挂碍,说不得反而会叫有心人看出端倪。张太后不算太聪明,但在这深宫之中,她也有自己的生存智慧。
这个话题就此略过,张太后叫人抱了小皇帝过来,逗了一会儿。
这孩子已经四个月,皮肤完全长开了,十分健康好动。虽然还不会爬,但只要把他放在榻上,他就用四肢和头着地,几处用力,在榻上挪动,乐此不疲,叫人看了十分好笑。
一个懵懂的小生命,总是让人心情愉快的。
但从坤华宫中出来,贺卿脸上的笑意便很快散去,变成了严肃。
张太后能听到这种挑拨,可见某些人的确存了别样的心思。而且,他们的势力可以渗透到宫中来,恐怕绝不会小,不知会将多少人都卷进去。
眼前春光明媚,草长莺飞,贺卿却莫名看出了一点风雨欲来的压抑。
不过,这已经与她没有关系了。这样的事,想来太皇太后和朝臣们不会毫无准备,如今她已经从中抽身,也不必再搅和进去,倒也乐得安心。
有那功夫,倒不如多想想报纸的事。
古籍之中关于这方面内容的记载实在寥寥无几,经过两个多月的“战斗”,能用的都已经用尽,声势也已经足够,也是时候减少无意义的彼此攻讦,引导这些读书人主动去探寻真理,发前人所未见了。
就算真的要争个胜负,也别在口舌上,得拿出真本事来。
想到自己的事业,贺卿立刻振作起了精神。等她回到问道宫时,已经将宫中那些乌七八糟的事都抛在脑后,愉快地换衣服出宫去了。
意外的是,在报社,她竟然又见到了顾铮。
如今朝中正是最繁忙的时候,要为下个月的登基大典做准备,顾铮这样的重臣,自然是无暇分身的。贺卿也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他了,所以骤然在此处见着人,不免有些惊异。
不过,对于顾铮到这边来,她还是十分欢迎的,“顾大人真是稀客,今日怎么有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