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平日里,李经在苏成之心中是嫡仙,不食人间烟火;武生扮相的李经,便犹如那翩翩世家公子,意气风发。
所以李经根本就不是一介弱质书生太子,分分明明是懂武的啊。
相比之下,苏成之相形见绌,当真惭愧。李经远比她所想的,还要强,还要深不可测。
“子时动手。”是李经在下命令。
不多时,夜空中传来一长一短两声鸟鸣,似是赶去南下过冬的候鸟在叫唤。
霎那间,岛屿外不远处火光点点,终于是让它无法再掩藏。苏成之迎着海风上甲板一看,竟是有浩浩荡荡十多艘战船同时燃起了火把!借着光,苏成之看到一艘艘载满了士兵的小船在往下放,有些则是顺着爬梯往下爬,再一头栽进冰冷的海水中,顺着那些小船前行的方向,苏成之竟是朦朦胧胧看到了海上沉默的“陆地”,是她画的,是她画对了!
李经在哪儿?苏成之四下寻找着。商船已经停在这儿了,因着要避免搁浅,定是不能登陆,他一身劲装,难不成今日也要参战?苏成之可谓是对“身体孱弱”四字有了新的见解……
苏成之站在船尾甲板上,慌乱中看见一艘燃有火把的小船,一马当先驶在最前方,像是在告诉所有士兵,你们的领率就在那艘船上,让所有的人都在追随着这艘船去奋战!苏成之的心鼓得发胀!她知道,她知道李经一定在那艘船上!李经不似任何一个苏成之熟知的皇子,他会身着劲装,他要参战,他还要让所有人知道——太子李经,是会站在士兵身前的上位者,他不屑于只躲在后方动动嘴皮子,指点江山。众将可信他,士兵可信他,苍生亦可信他!
李经他,真的一点儿也不“风轻云淡”,他只是运筹帷幄,李经从来都有不逊于晋太宗,不逊于二皇子的野心。他对皇位,亦是志在必得!
太黑太远了,看不清。苏成之不由地涌起一阵又一阵的失落,李经没有带上她。可她心下也明白,带上她,指不定会成为拖后腿的那人,她胆子又小,又不胜武力……苏成之越想越恼,伸出手一巴掌打在自己脸颊上,火辣辣的,令她疼痛的。
她不要做躲在后方的人,她也要变得更强,她一定要变得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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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的《晋史》,将此一役称为晋玄宗李经在军中立威的“江南盐战”。
李世的确私训士兵。他将岛屿的西面切割为了八块晒盐厂,作为训练的一部分,私盐所有的制作,运输流程都由士兵而非平民完成。李世甚派遣官吏上岛做“岛主”,负责看管私兵,每年都会将“岛主”中最为兢兢业业者调离岛屿,至江南巡抚手底下分发官职,再将考察期内合适的人员伺机调派至临安,成为辅助他的后盾。
李世命人将居住区搭建在岛中高处的林子内,在哨岗后头。受晋朝严禁夜行船的律令影响,哨岗并未有值夜士兵。登岛的常家军就着往日的经验,几乎是一下子就摸上了丘陵。
近丑时,有警觉的士兵听见脚步声攒动意识到不对劲,睁眼一看,窗外有火光摇晃,即刻大吼一声。尽管这一声吼将许多在睡梦中的士兵给喊醒了,但已为时甚晚。
常家军共清点出私兵四百二十号人,“岛主”五人,在捆绑过程中三人欲意反杀逃走被就地正法,用以震慑他人。
由太子李经亲自盘问私兵来源。
这批岛上私兵皆是无父无母自幼在江南一带流浪之人,由江南巡抚亲下密令将这批流浪少年运输至岛屿上,交由李世安排的“岛主”训练。
李经又问失踪十八人下落。
李世亲下规矩,外来登岛者一律处死。因着岛屿中,除了海鸟外,缺少人可捕获的肉食动物,这些年来,私兵最大的肉食来源便是被处死的登岛者,他们将登岛者的尸体砍碎,在野外集中放于大锅中炖烧,作为“晚宴”。
在李经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下,五人中最为年轻的“岛主”终是松口。
被抓获送于岛上的少年并不知晓自己被训练作私兵,只是知道他们需要服从“岛主”,听话之人会在成年后被集体带离岛屿,获得一笔资金足够下半辈子生活所需。然,他们早已与外界隔绝多年的情况,大多失去了社会生存能力,也不知社会发展。对于资质不良者,“岛主”会将他们载去茫茫大海中央,解决处理;对于资质优异者,会统一割其舌头,送往临安成为李世的死士。
李经一身劲装,高大,威仪,让人不自觉臣服。所有人都在等他发号施令。
李经先命军中画师将罪证描摹记录,后命常家军将统共四百四十二人押送至江北巡抚管辖的江北监狱等待发落。
至此,在众人以为李世要下令返回时,李世做了一件让在场每一个常家军为之动容之事。
“此十八人英魂,当被送往家乡,追封功绩,赐赏银保其家人一世无忧,让战士真正安心沉于故土。”李经派人找到了私兵们惯常在野外放置大锅开“晚宴”之处,捡拾残骸。
李将军看到被随意丢弃在野地上的人骨时,喉头苦涩,当下就是跪地一拜。
李经又命与此十八人交好的士兵为他们插下墓牌。幕牌为李经亲写。
“晋朝男儿,为国捐躯,太子李经提笔立此为墓。”
回船路上,突然刮起一阵寒风,李经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未引人注意。
他是在自己的寝间门外看见的苏成之的。
苏成之将自己团成一团,头埋于双膝之中,小小的发旋儿也跟着藏进去了。
“苏成之。”李经的声音略有些沙哑。
在梦乡中的那人并未听到。
李经静静地看她一动不动那样儿,不知道想到什么,勾起嘴角笑了。
真真是心大,这般都能睡死过去。
他把手放在苏成之头上,用力地揉了几把,把她的头发揉的乱糟糟的,终于是把苏成之拉回了现实。
“嗯……”擅长赖床的苏成之不明所以地习惯性耍赖。
李经愣了一下,一个男儿,怎么能发出这般娇的声音。
“苏成之。还知道本宫是谁吗?”
“嗯……再睡……”一会儿。苏成之话说到一半,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猛地抬头望去。天色已亮,李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殿下!”苏成之有点激动地喊道。
李经却把食指轻轻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进来。”
苏成之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跟着李经进了他的寝间。
“关门。”
苏成之又替李经轻轻将门合好。视线一下子变得昏暗,听觉变得敏锐起来。
李经的声音不似以往,带些沙哑,终于是不再掩饰他强撑着的身体。
“站我跟前来。”
第26章
李经早已忘记自己强撑了多久,他这幅破烂身体根本经不住海风。他顶着“傀儡太子”的名号,要让常家军众将士臣服于他,要通过此役在常家军中立威,就不能暴露出一丝一毫的疲软,脆弱。李经微微喘者粗气,脆弱又令人心疼。“扶我上塌。”
他此行从简,未带随从未带侍女,最为信任的林尚也被他派遣了出去。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人便是苏成之,谁叫她又刚好蹲在他寝间门口了,李经别无选择,想来苏成之也不够胆量对他做什么。
苏成之赶忙站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揽过她的肩膀上,肩膀一沉,她侧过眼去看,李经已是半阖着眼。她也没心思多想别的,就这样一步一步将他扶上塌,再把他的腿抬起来,放进锦被中。
李经潜意识,一直对待苏成之都是特别的。如今连他的身体靠近苏成之,都会不自觉卸下盔甲。他好累,十来天没有正正经经地睡过觉。这里对他而言,每天都很冷,可是不依赖着海风的寒凉,他根本无法时刻保持清醒。他的头好沉,好重,连眼睛都没有力气睁开了,他又冷,又热……
迷糊间,李经感觉到一双软软小小的手贴在他的额头上,轻轻的。苏成之给吓了一跳,好烫。
“殿下,在下给您叫军医吧。”苏成之心疼的说道。
一只手从被塌里伸出来,拽住她的手,不让她去。
苏成之看着李经浮在手背上的青筋,整颗心都止不住发酸。
“您松手。我就说我不舒服想要找他拿药。”
李经却是不依她,一直拽着。不管不顾。
“殿下,您等等我。苏成之不会让您一个人的。”
苏成之壮壮胆,狠狠心,把手抽了出来,赶忙出了去。
手落空了。
怎么他好不容易抓住一只手,她还要离开抽走。就不能让他以为自己也有人关心,疼惜吗。昏沉的李经走在一片光陆怪离的雪地之中,他独自走了很久很久,这里一个人也没有。说不会让他一个人的人一直都没有出现,他又被骗了吗,哪怕是是欺骗他,就不能出现一下吗?他实在是,一个人太久,太久了……
苏成之看着煲在柴火上的药炉,那叫一个着急。她又往里头添了点柴,使劲地扇蒲扇,柴火灰在空中纷飞,她躲避不及,有些甚至粘在了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