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成之停止了腰杆,李经现在倒是不再唤她“苏儒生”了,搞得她心七上八下的。
“大胆。”李经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把她定了罪。
这可就,这可就,无中生罪了啊喂,白天和夜晚能一样吗?
夜晚过界一点儿怎么了!周围那么暗,李经看那么清楚干什么?
夜晚的过界能叫过界嘛。明显不能啊。
“殿下,苏成之是孩童,您要跟孩童计较吗?”苏成之两日来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人在甲板和船舱内晃荡,平时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可苦了她的嘴。不找李经动动嘴皮子,她难不成去找李将军吗?
“……”李经的心好像被她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苏成之的确是有她很孩子气的一面,难道他还要跟她计较吗?何况,李经本就无意计较,只是想逗弄一下她。
“殿下,苏成之跟您交换秘密吧。”
“……”这家伙哪里来这么多鬼点子,当真是一点儿也不怕他了。敢情他这太子,在苏成之这儿这么亲民呢。
“不说话就是默认哦。我先说。我出身布衣,虽未至巷角乞儿那般窘迫,但一年也吃不上几次猪肉,所以殿下也看到了,我个头矮小,身型单薄,可我想要成为文武双全的人,当大官,吃大肉,睡金砖铺的床,交子填的被!” 若有余力,苏成之想,她一定会为这个朝代的女子,做些什么。
“本宫第一个就下令搜查你。”
“为什么!”
“搜查你,有没有贪污受贿。”李经又轻飘飘地给苏成之定了新的罪名。
反正李经又看不见,苏成之壮着胆子就想瞪李经一眼。
结果刚一抬头,就对上了李经的眼睛,平静的,没有波澜的,像深海。李经正低头看着她。
苏成之一怂,立马仓皇避开。
“复试的时候,本宫可是亲耳听到你说的‘文为上,武为下’,想不到苏成之竟是个八面玲珑的。”
“……”瞧瞧这是人话吗!不是你教我这么答的吗!
李经看着苏成之头上那个发旋儿,嘴角勾了起来,是真真可爱呀。
“殿下,该您了。”苏成之的语气暗含期待。
李经的嘴角翘的更高了。
“你说什么?本宫没明白。”
“!”苏成之顿时化身成海棠村村口炸毛的旺财,刚想张大嘴凶一下李经……好吧,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她凶她自己总可以了吧!
苏成之原地愤愤地跺了跺脚,掉头就走,期间因着没留神,脚还从鞋子里滑了出来,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又迅速把它穿上,捂着脸下了船舱。那么黑,李经应该没看到吧!
好吧。人生气了。随她去吧。
看着苏成之离开的方向,李经动了动嘴皮子。
“本宫十分不喜吃绿豆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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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商船又在无边无际的蔚蓝中航行了两天。
直至第四日酉时,李经命令商船停止航行。
汉子将锚抛落深海,商船就在茫茫大海中央浮动着,过了四日有余,。苏成之能感受到船上日益紧迫的氛围,她不明所以,几位将士的脸色也是一日比一日沉重,只有李经,一如既往,还是那副风轻云淡,波澜不惊的模样。
那日李经亲自放飞的信鸽回来了,脚上卷着铁环,他将铁环取下,抽出其中的纸条,是江南码头的及时消息——已经确认前后派去寻找岛屿的三批共十八人全部失踪。
炭火迅速将纸条烧为灰烬。
甲板上气氛严肃,雅间内众人围坐。
李将军率先开口说道:“派去寻找岛屿的十八人几乎是常家军中水性最好经验最足的士兵。按常家军规矩,只有排出的第一批人第一日晚间没有发出信号弹,才会派出第二批。第二批人又没有发出信号弹才会派出第三批。就算有极端海事气候,也应该在发出信号弹求助,不会出现分开来派出去的三批人全部相继失踪的情况。”
“就因着这十八人的失踪,老夫觉得首先,这么个岛屿如苏儒生所言,是存在的,然它究竟是否是用于产盐的,老夫存疑。”
李将军的意思很明显,这十八人已经死亡。
一个有去无回的岛屿。
苏成之藏在补服下的手微微颤抖,这是真正的死亡啊。她没法儿说自己不害怕,实际上,她的胆子一直不大。
到底是算错了哪里?晋朝史上还未出现过类似海盗的记载,就算是遇到“海盗”,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士兵也应当有时间放出信号弹。因而,这十八人不是在海上失事的,是登岛后。他们一定是被足够强有力的队伍以足够迅速和手法,一举歼灭的。
换言之,这群人是训练有素的。
私盐,私船,私银……
苏成之眯起眼睛,如果她是李世,野心膨胀,一发不可收拾,他还会想要什么?
李经搭在书案上的手突然一下收紧了力道。“李世养了私军。”
没错!李世想要军队,他要确保自己的皇位万无一失!
众将士面面相觑,二皇子不仅背着晋太宗设盐厂,贩私盐,铸私船,竟还养私军,莫不是只要他哪一日觉得不顺心了,便要造反啊!
是了,只要岛上有军队执勤,李世根本不怕偶尔有人登岛。
田将军使劲拍了拍大腿。“殿下英明!”
“只要在隐秘的制高点安排士兵站哨,立即就可以发现登岛的人。我方士兵登岛后肯定不会贸然打草惊蛇,这时候只要趁其不意,敌在暗我在明,我方士兵是防不胜防啊!”
“苏成之。”李经突然唤了她一声。
“你抖何抖?每次有点情况,你都要抖个不停是吗?”
李经不说还好,他一说,众人都朝苏成之看过去。
武将们的想法是一致的:男人没个男人样。这儒生当真胆小!怂!
被点名的苏成之又羞又躁,深深吸了一口气,恨不得钻到甲板下。她知道自己很丢人,可是她就是没见过大阵仗,就是害怕死亡,就是上不了台面,她也想改啊,可是哪有人能一蹴而就扔掉所有根深蒂固的坏毛病。
李经亲自将羊皮地图平铺在书案上。
一个岛上,私军再多也不过是百来人。
李世,怪就怪你野心太大。
李经薄唇轻启:“苏成之听令。”
“本宫命你将长江入海口处的地图补出来。”
第25章
饶是众将士从军多年也没见过这阵仗啊!
这不就是要他们将成败全然交付于这区区儒生小儿手里吗!
几位将士刚要提出异议,就被李将军严肃的眼神拦住——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行军多年的硬道理,难道因着少年的儒生身份,加之其初出茅庐的年纪,就区别对待么?
苏成之的心在疯狂跳动,她狠狠地将湿漉漉的手在衣摆上搓了两下,将汗水搓干。弯腰,行礼。
“臣,遵命!”
这一次,苏成之不再以布衣自居,她以官吏的身份,堂堂正正领命。
羊皮地图的比例尺在两千比一左右。长江位于北半球,由西向东流,地转偏向力向右,故北岸为堆积岸,南岸为侵蚀岸……
苏成之眉头紧锁,双眼闭合,回忆着她在抄录《晋朝志》时对这些岛屿的描述:隔海两百海里……最大的岛屿占地已有近两千公顷……
而后,苏成之缓缓吐了一口气,睁眼,沾墨,落笔,心无旁骛地勾勒起来。
对于天上偶然飞过的海鸟,只是摆动翅膀,划过一道痕迹的时长。对于地上聚精会神的苏成之,笔尖落下的每一个微小痕迹都是一个节点,当真是时间有快有慢。
苏成之放下小狼豪于笔山上,等墨痕晾干,她一抬头,才发现除李经以外,众人将她围成了一个圈子,都盯着她,顿时又有些紧张,吞了吞口水。“补好了。”
李经将羊皮地图转过一面,修长的食指扣了扣案几,“明夜可以抵达么?”
李将军深深地看了眼眼皮地图。“两百海里尔,自是可以。”
言毕。李将军便看见李经提笔在纸条上写下一行小篆,而后将信鸽放飞出去。
苏成之心下更是佩服,李经永远不疾不徐,游刃有余的样子,强大,又平静。她慕强,最是会被这样的人深深吸引。苏成之自知自己弱小,可是架不住蒲草有一个参天大树的梦。
汉子们不再是集体就寝,商船在黑漆漆的夜里依然行驶着,靠的是汉子们多年积累的经验,他们默契,有素,算好了时间每隔两个时辰便分批就寝。
遁身在夜里的岛屿上万籁俱寂。
晋朝夜间是不通船的。那隐秘的丘陵上,被绿荫挡住一半的哨岗内,空无一人。
两边的烛台被点燃,昏黄中,将士们和李经围坐在一起,苏成之竟是第一眼没有看出他来。
万恶的权贵阶级的寝间,连床塌板都是松木雕花,空中还偶有龙脑香飘来。等等,苏成之又把眼神飘回众将士之中。
“!”
当真好俊!
李经将墨发全部束于发冠内,一身黑衣劲装,宽肩窄腰,腰封内别了一把短匕首,哪还有一点儿孱弱相,活脱脱一武生扮相,竟是与众将士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