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先生入座。”常弘长手长脚,将两把官帽椅并排摆在一起,再把书篮中的东西一股脑儿拿出来,摊在桌面上,苏成之居然看出了常弘有那么两分真诚。
三,百,千,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是为儒生幼时识字必读的三本启蒙书目,根植于儒家思想。
苏成之拿起《三字经》,摊开来放在她和常弘中间。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苏成之用手头点了点第一行。
常弘看着这手指,纤弱无骨,跟水豆腐似的,嫩极了,一看就是连枪都没碰过的手,真是娇贵啊,他的喉头莫名地有点儿发痒。
“意为人生而向善,可是在成长时,因着环境不同,性情便有了好坏之差。”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玉指轻扫过第二行。
“若不用心教育,善良的本性也会变坏。为了使孩子不变坏,就要关注孩子,并专心教学。”
常弘顺着那根玉指,视线慢慢的,往上滑,小小一圈儿的手腕,光洁纤细的脖颈,下颏像杏仁儿尖似的,线条柔和,说话时,檀口一开一闭,偶尔脸颊还会鼓鼓的。
因着两人的身量差,常弘坐下侧着头还要略高苏成之一截,可以看到她头上那个发旋儿,常弘只觉得有些发晕,怎么回事,苏成之好像一个大大的粉团子,想揉搓几下,想捏捏她鼓鼓的脸颊,似不似真如看着那样柔软。
“昔孟母,择邻处……”
“常弘,你在听吗?”苏成之的声音脆脆的,没有抬头看他。
“在啊。”常弘不经大脑地回答,他又把视线慢慢往下,又回到她那一截脖颈上,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里,怎么没有……常弘抬手抚上她的脖颈。
“你好生奇怪,怎么没有喉结?”
苏成之皱起眉头,狠狠地瞪了常弘一眼。“你把手拿下来!”
常弘非但不听,还又摸了两下。“连说话时都没有。”他一下来劲儿了。“早就觉得你男生女相,敢情是少了点什么男人的东西啊。”说罢,他欲意把眼神往下瞟。
“啪。”苏成之用力地打掉了常弘的手,“不教了,你根本不想学。”她边说边站起来,就想走。常弘劲装下的长腿一伸,就挡住了苏成之的去路。
“不准走。”常弘看着自己被苏成之打掉的手,其实就那力度,不疼不痒的,就是这人怎么这么不经逗儿呢。“你怎么一说就生气。”
“连弘文馆都没有儒生敢这样同我说话。”
被人欺负的感觉,难受堵在心里不上不下。她都说服自己好好授课了,她自从进了这常府,也未曾惹过常弘,反倒是常弘,就是看准了她好拿捏,总是都逗弄她。
“咕咕咕!”
日上三竿,武郎早起伸了个大懒腰,终于开了金嗓。一声鸡鸣,隔着窗户纸传来。
还有那只破鸡!还说要她给一只公鸡当先生!
“你怎么又喘气了?”不知为何,苏成之不生气吧,常弘总是心痒痒想逗弄;一喘气吧,常弘又有点慌张,有点不知所措。
也没有很过分吧?
分明没有很过分呐。
啧,眼眶红什么?像兔子似的,能不能有点男子汉的雄风,宁直不屈。
“男,男儿有泪不轻弹啊。”常弘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你不要整天一有什么风吹大点儿事就红眼睛好不好?”
想走。再不想看见常弘。
莫名其妙摸我的脖子。耍流氓。嘲讽我。还不让我走。
苏成之就像颗倔强的小白杨,小脑袋不甘心的撇到一边,眼上的泪珠子将掉不掉。
“吱吖”。书房的门被下朝回来的常武推开了,因着要对第一次上门授课的先生表示敬重,他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下,乌纱帽还端端正正戴在头顶,过来拜会。
常武看了下眼前穿青灰色袄子的先生,嗯,身量有些小啊。不过没事,他常武不是以貌取人之辈。再一看,年纪似是也很小啊,这眼睛怎么还红了?常武的腿横在过道上是要作何?
糟糕。常弘心下一慌,就看见常武紧紧地拧起眉头。“常弘!”
作者有话要说:
成之:我得承认,我又怂又色,但你不要动手动脚。
执子:本章又名《多动症患者被嫌弃的一天》。
憨憨:别人带女朋友看星星看月亮,我不一样,我带她看鸡。注明一下,是正直的鸡不是那个鸡。
第14章
午时。常府正院。
少年双手握拳举过头顶,罚站。
常武命人给苏成之沏了上好的云雾茶。这云雾茶还是开春时,晋太宗亲赏三品官员的贺春礼,常武平日里自己都没舍得拿出来喝,这不,自己儿子又惹事了,当爹的,只能出来替他赔礼道歉了。
就是喜欢欺负儒生的臭毛病!常武都不知道给他擦多少回屁股了,唉。
“先生,您就看着,看到消气为止。”常武甚至拿出了一条软鞭。“先生要是觉得吾儿该罚,还请尽管打,他皮糙肉厚,硬实的很。”
苏成之屁股坐在交椅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硬着头皮伸手接过软鞭。真打了常弘,你转身一走,我还能活命?
她起身走向常弘。“你把手掌心摊开。”声音小小的。
“哦。”常弘不情不愿的把手放下来,手心朝上,伸到苏成之面前,又突然收回来握成拳头。“你可想好了。”
“你威胁我。”苏成之下定论。
“威胁你怎么了?”常弘眉尾一挑,“就威胁你。”常武就在正院上看着,常弘的声音压低了两分,少年变声期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
“那我就打你。”苏成之没有拿软鞭的那只手抬起来就往常弘的手心重重一拍。
“啪。”
根据现代物理学原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苏成之虚虚握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心红了一块儿,辣辣的劲儿上来,还挺疼。
嘶,好大一声呐,当他不要面子?常弘盯着自己的手掌心,不能说没感觉,可是不疼。苏成之的手,好软……真不禁想。一想常弘就跟抽了丝的蚕蛹似的,想钻回竹叶片里去。不轻不重的一下,好似拍在他的心上了,不然怎么跳得那么快。他视线往上挪,看到苏成之头上乖巧的小发旋儿,耳朵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以后,不欺负你了,好吧。”是陈述的语气。
“我尽量。”他努努嘴,手心上似是还有苏成之留下的触感。
常武邀请苏成之一起用午膳,而后他有要事出府商谈,匆匆离开。常弘食量惊人,六碗饭下肚才擦着嘴说自己七分饱。他下午要去校练场,便唤着苏成之收拾东西跟他一起出府。
“就放你府上好吗?”苏成之打着商量。
“也,成。”常弘说话的语调不知怎么就怪了一个弯儿。苏成之这人,还真是不计较的性子,每次把她惹恼了,她倒是会自我纾解,转头就忘了。
经过篱笆墙那儿时,苏成之还说:“武郎太胖了。”
“那叫孔武有力。”常弘扣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
“油水都快溢出来了。”苏成之扯了扯常弘的腕子,示意他看过去。
武郎迈开爪子,一晃一晃地在里头缓慢挪动,那肚皮都快贴到泥地里去了。
“……”
“叫你给武郎当先生,你就当啊?”常弘手痒,突然一下扯开苏成之的发带,一个人秃自跑到前头。“你说你怎么这么招人欺负?”
蓬松的黑发散落开来。苏成之檀口微张,粉粉嫩嫩的一点,眼睛就看着常弘跑远了去,慢了半拍,才恍然大悟的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儿,发带被常弘给扯走了。
苏成之小声地念叨着:“古有云,日出东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
“遇事不钻牛角尖,人也舒坦,心也舒坦。”
常弘回过头来,看苏成之小声地嘟哝着,该死,听不清楚。再一看,那人长发披肩,眉毛也是细细淡淡,嘴唇也是细细淡淡……常弘不自觉地吞咽一下,喉结滑动。
他最近似是身体不好,明明是秋意甚浓,却时不时就有一股燥热窜出来。
“喂,考虑一下,跟我去校练场吗?”
“是以观朝局,明其道,可举一反三。”苏成之恍惚间想起李经说的这话。诚然,晋朝重文轻武,可武官也是官,亦可观,可明。她不自觉的舔了舔下嘴皮子。“你们那儿,会欺负我吗?”
“噗。”常弘笑露八颗齿。“小弟,只有老大能欺负你。”舌头顶了下下槽牙。“懂吗?”
这是人话吗……好气。苏成之快步跟了上去,“你也不准欺负我,不然下次就是笞尻。”
“什么?”
“不懂啊?”
“不懂。苏先生,点化一下?”
苏成之咧开嘴,笑了出来。“不告诉你。”
趁着常弘发愣,她一把抽出他握在手里的发带,三两下随意地把头发绑了回去。
**
校练场上,男儿皆是光着膀子在操练,一人远远就看见了常弘,大声疾呼:“兄弟们,老大来了!”再仔细一看,隔壁还跟了个半大书生?他意会了一下,赶紧补充。“老大还带了弘文馆的儒生给我们戏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