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手为何抖?”
“爹也不清楚,你若高中,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高中还能是坏事不成?”
“你毕竟,你毕竟……唉!”苏景文话说一半掩面叹息。
苏成之藏在广袖里的手不由自主地随主人的心情波动而收紧。终究因为我是女儿身么?您究竟是担心我的人身安危,还是仅因着我的女儿身,自觉我不应做官,不应有那本事和权利?苏成之不禁思及这副身体的主人孩提时的回忆,苏娴之多少次的哭求,才换得兄长的同情……一股酸涩浮上心头,被她压制下去。
“别说这些了。祝福我吧,爹。”苏成之想起自己压在枕下的明黄色锦囊,天时,地利,人和,我皆有之。不得不说那日安车内,李经的几句提点,让苏成之明晰了自己所求,她想要跨越阶级,她想要做那人上人。老天把机会摆在她手边,她没有理由不抓住。
再次迈入弘文贡院,苏成之的心态发生了变化,若是上一次她忐忑不安,这一次她则是心潮澎湃。她伸手从木签竹筒中抽出一支檀木制的木签,轻轻将其翻转过来,一个“壹”字便映入眼帘,监察接过笔录,还不忘说上一句:“考生可当真好手气。”
苏成之笑笑,并未言语。辰时到,正殿之外由李经牵头,点上三炷香以示吉利。她作为第一批的待考考生,站在队伍的最前头,得到监察的示意后,方不急不缓地迈入殿内。
正殿之上那人,今日身着用银色丝线钩边的雪白朝服,微微垂头,不知在看书案上的什么,墨丝长发垂在胸前,李经似是不喜发冠,总是随意的束一半头发于脑后,当真应了那句“公子如玉”。苏成之克制住自己的眼神,恭敬地垂头站着。
谢蕴道率先发问:“苏儒生对‘内外轻重’有何见解?”
苏成之作了一辑,开始娓娓道来,由家族礼制到帝王之政,自辩有理有据。谢蕴道用手捋了捋胡子,心下满意,由远及近,辩证来看,贯穿儒学,没有一味偏袒,难能可贵的是,这苏成之竟还是个关心朝政的,能结合当下时政。
而后长荣正色又问:“奉儒家,是否应重文轻武?”
若是早几日苏成之还未必清楚,而如今她明白身在政局,并非要你有自己的见解,考生所要做的,是契合朝中的主流。“以在下拙见,重文轻武实属必然之道……”
长荣越听越是满意,这苏成之,倒是个机敏之人。他飞快的在宣纸下写下评语,待力士呈递给坐于正殿之上的李经。
李经看着力士传来的两张宣纸,三言两语的点评,下皆画有红圈,以及印泥,以示通过之意。
“见解一般,资质平庸,望苏儒生继续努力。”
正殿之上,那人薄唇轻启:“故,不通过。”
作者有话要说:
*高力士/武郎:认不出我自动挨打。
*林尚:我是
第 九 章出场的那个御手啦。
*吏部(人事);户部(户口、财政)。
执子:我要克制住自己,李经x常弘是没有前途的!
第12章
是日亥时,万籁俱寂,苏成之枕于垫了柳絮芯的木床上,久不能眠。她干脆抽掉木枕,双手搁于脑后,在黑暗中瞪着眼睛。李经他,究竟意欲何为?
她明白,世上没有天降馅饼的事,只是李经给了她暗示,给了她希望,让她满心期待,又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泼了她一盆冷水。苏成之把被子拉高,盖过头顶的发旋儿,她都不敢回想自己当时是怎么下的正殿,明明也没什么可以说得上委屈的,但她就是觉得很委屈,凭什么这样子对她,与戏耍她何异。
窗外夜色正浓,忽然“吱吖”一声,松木做的门便被人轻轻推开了。
这个点了,会是谁?苏成之蒙在被子里头的手捏紧了被沿,她来自现代,不信鬼神,以前也看过几部宫廷大剧,莫不是李经要杀……杀她灭口吧!
林尚手提着烛台,扫了一眼床上那坨抖来抖去的被子,心下觉得好笑,下意识抬眼看了太子殿下一眼,李经没有什么表情,除了眼底被他压住的一丝丝笑意。林尚将门仔细合上,借着烛台的火苗,将屋内摆放的蜡烛点燃,然后不顾苏成之的反抗,拉开的她的被子。似是意料到苏成之会尖叫,林尚还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巴,对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借着昏暗的光线,苏成之辨认出来,这人是前几日玄武门外,将她一把掳到安车上的御手,当即停止了挣扎,乖乖地点了点头,连头发上的小发旋都透露着“我很听话”的气息。
林尚松开了捂在苏成之脸上的手,心下纳了闷儿,怎么这儒生的脸,如此光滑柔软,是因为尚未发育开的原因吗?
苏成之马上就注意到了林尚身后那人,逆着光,朦朦胧胧,她第一次发觉,饶是李经多年体弱,他却依然生的身量高大,宽肩窄腰,那模样,似月下贵人,清冷疏离。对了,布衣见太子,是要行礼的。苏成之猛的踢开被子,懵懵懂懂的下了床,也顾不上穿靴,赤脚站在地上,没把控好力度,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苏成之的表情顿时扭曲了一下,真疼啊。
“起来吧。”
秋夜寒意浓,青石地砖甚冷,李经恍惚间,看见苏成之的足踩在地上,小小一只,似是只有他巴掌大,莹白剔透,脚趾头圆圆的,前面带点儿淡淡的粉色。而后她一跪,就遮住了李经不动声色的打量。苏成之身量单薄,一袭麻布做的里衣,怕是遭不住这寒气。李经细长的手指挑开披于肩上那白裘披风的丝绸细带……
一切都像是放了慢动作。苏成之呆愣愣地看着李经解下披风,走近她,靠的好近好近,甚至李经弯腰时,发丝垂落下来,还擦过了苏成之的脸颊,她只觉得那块被他发丝擦过的地方好烫,她的心也好烫,扑通扑通的,不受控制的快速跳动着。而后,肩上一暖,苏成之不敢抬头看李经,她只觉得李经靠的太近了,她的发旋儿都要将将蹭到李经的下巴,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啊。苏成之偷偷地嗅了一下,清香萦绕,并不厚重,是李经身上香牌的气味吗?
当真美色祸人,晕了苏成之。
“苏儒生,”李经手指交叉,打了个结,不松不紧,也不在意那昂贵的白裘披风后半截沾到了地面。“为何如此紧张?”他随手拍了下苏成之的肩膀。
“还是怕我?”
“不是!”苏成之赶忙答道。
“哦?”李经直立起身子,双手负于身后,没有地龙的房间真是有些寒凉。“那就是怨我了?”
苏成之只感觉李经当真是不怒自威,他随便的一两句话,就能弄的她内心忐忑不安。我就算是真的怪你,我也不敢怪你了啊,苏成之欲哭无泪,再觉得委屈,还不是只能自己受着。
“没有。不存在。不可能。”
“那苏儒生的表情为何如此委屈?”
委屈?苏成之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一旁的林尚看他这个木楞的样子,竟是看出了一种女儿家的娇憨,不行,林尚赶忙甩了甩头,佯装无事发生。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究竟是看上这儒生哪儿了。
“树大招风。”李经似是看着很遥远的地方,又似是只看着苏成之的头顶。
“让对方真假虚实,探究不清。”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人。”
他……他的人?苏成之抬头看去,她跪坐着,那人高高在上,他坐的位置,是世人无法企及的,是她需要仰望的,这样强大的一个人,说要把自己纳入他的羽翼。苏成之悄悄用手捂住了胸口,心跳好快,真不争气。
“跟我。”
林尚内心深处吐槽到:“太子殿下收服人心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多样化了……”
“会安排你进户部。”
“还有,你这身子骨,未免太单薄。”李经看苏成之颈下漏出的一截锁骨,心下只想到四个字:男生女相。
莫约一炷香时间,又或许更久,李经早已离开,苏成之还是痴痴的,裹着那白裘披风一动不动。
突然的,苏成之伸手轻轻在自己脸颊上打了一下,那样的男人,不是你肖想的起的。你与他,连君与臣都算不上,乃是一个天上嫡仙,一个地下蒲草之距。
林尚扶着李经上安车,他似是没有忍住,突兀地问了一句:“殿下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那儒生进殿试吗?”
回答他的,除了这夜色,还有李经广袖掩面的咳嗽声。林尚自知失言,赶忙翻身上马,天气寒凉,太子还是需要赶紧回府。
三日过,复试共择出五十五人进入殿试面圣。
苏成之再出弘文贡院,院外的人群相较上次明显是少了,这不,她没走几步就看见苏景文和刘晚会了,她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受,莫名地,就是想哭。
“爹,娘!”苏成之迈开腿跑了过去,一把扑进刘晚会的怀里,刘晚会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
苏成之这几年在家里总是表现的比较柔顺,偶尔调皮但也听话,总是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甚至有时候还会显得呆呆的,憨憨的,突然一下这么激动让刘晚会有些不知所措,刘晚会不禁想到,她的成之毕竟也是女儿家啊,才十四年华,总归是有她脆弱敏感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