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溯心底猛地一震,身姿却岿然不动,故作平静道:“你说的若是聂羽熙,她为我路朝立了大功,自在帝都齐府留守,又怎会与我同来此处?”
“呵呵呵……死到临头还嘴硬?”丰天池喘了几口粗气,又道,“你此刻怕不是早已惧得神魂不在,却又不敢回头看一眼你为她准备的军帐吧?我漠亚亡国之际,为何要与你讲规矩?若不是你派去守护那小娇娘的护卫早已破了我弓箭阵,你此刻恐怕早已被乱箭射死,又如何能与我安静对峙而不受打扰?”
此话一出,齐溯是真的惊了,再绷不住身形,迅速取出暗哨吹响。
御征很快出现:“主子!”
“你?!”他怒目圆睁不可置信,“不是让你守着她,你为何来此处!”
“主子,她也是担心你才按捺不住,我与她已有约定,她不离军帐,我保你安全。”
丰天池又一次长笑起来,笑声不再响亮,却直直刺入齐溯的心底。
“嚯哈哈哈哈哈……真是一对愚笨的主仆!你这位护卫方才与你的小娇娘起了争执,可是十分大声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如今,我的人早已冲入军帐,恐怕此刻,你那位小娇娘已然被剁碎了喂狗!不过,我们自会留下她的头颅,往后的日子,供你慢慢欣赏……”
“你……”齐溯举起长戟又是一计猛刺,矛尖全数没入他的脑门,继而他撒手放开长戟,双手策马回身,毫不停歇地向聂羽熙所在的军帐飞奔。
敌军主帅已亡,齐翱军势如破竹,以碾压之势迅速剿灭余孽,另有一些叛逃的,也在齐溯的命令下趁胜追击,不斩不休。
只是此刻,这位迅速平定了战事的主帅,却在空空如也的军帐中浑身战栗,欲哭无泪。
“羽熙……羽熙?!”
他冲出帐外疯狂地寻觅,而辽阔的山脉此刻狼烟未尽四处焦土,他每踏出一步、每唤响一声,心底的希冀便更泯灭一分。
在那样的情形下,她如何护住自己?她究竟被他们带去了何处?又受到了怎样的折磨?!
她死了吗?!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痛呼。
齐溯回头,见一名漠亚余孽血涌了满脸,当着他的面倒了下去,而他倒下之后,聂羽熙竟举着大石块站在他面前。
“凉……风……?”齐溯凝视她的脸,只觉浑身都虚脱了,瘫软地几乎站不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哽咽颤抖得说不出一句话。
“齐溯,我没事。”聂羽熙两步上前撞进他的怀中,“我说过的,在敌人面前戒指会让我隐形。当漠亚人掀开帐帘的时候,他就已经看不到我了。我趁他怒发冲冠地冲进来找我时偷偷溜了出去。刚才,我听见你在找我,几度到你眼前你却看不见我,我就知道身旁一定还有余孽未清,这不……”她指了指地上刚被她狠狠砸了脑袋的人,“我把他砸死了,你就看见我了。”
齐溯心里的巨石轰然落地,他却不觉轻松,只觉得心尖都被那巨石砸碎般的痛。
“你确定没事吗?”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当然!”
“可你的外衣……?”
“噢,我原本太担心你,想趁着自己隐形状态去帮你的忙,结果被乱箭射到两下,不过我很机智地穿了件防弹衣,然后我就跑进丛林里啦。”她笑得仿佛等待褒奖的孩子,“你看,我可是有好好保护自己,毫发无伤哦!”
齐溯眉宇一凝,将她压进怀里,也不知是因喜极还是余悸,竟难忍落泪。
“齐溯?你在哭吗?”聂羽熙拍了拍他的背,“对不起啊,吓到你了。以后我会更小心的!”
齐溯心头一坠——以后?她还想要以后?!这样近乎死别的恐惧,远比任何一次想到离别都更痛苦万倍,他怎敢再试一次?如今她身负神力都命悬一线,更何况将来的她只是肉身凡胎?
不,他不要她留下了。他宁可饱受相思之苦也要她回去,离开这片硝烟不断的纷争之地,回到属于她的平和喜乐中去!
班师回朝后,齐溯面上却没有一丝喜悦。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严正军法,彻查到底是谁走漏了聂羽熙随军出征的风声,甚至因此军法惩治了一批传过话的副将和士兵,与此同时,还给了御征从未有过的惩罚——五十军杖。
毫不意外,聂羽熙第一时间找到齐溯为他求情,可齐溯的态度却生冷刚硬得毫无温情,甚至将她一并斥责了一顿。
他毫不留情地瞪着她:“你可知道因为你的自以为是,差点毁了全局?”
他还是头一回对她这般怒目圆睁,聂羽熙心底一怵,怯怯道:“我是以为你也希望速战速决……”
“你以为?!”齐溯的眼中除了难掩的愤怒,竟毫无一丝疼惜。
“你可知战争为何物?可知军法为何物?又可知为何将在外连君命都可不受?只因你胡乱揣测便肆意妄为,稍有不慎,丢的可是成千上万的性命!”
“我……”聂羽熙被他训得凄惨,泪水噙在眼里,扁着嘴道,“我知道错了,我认,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请你放过御征和无辜的士兵可以吗?”
齐溯却严厉否决:“在军法里,没有不知者不为过的道理!你不懂规矩,他们也不懂吗?!我向来严令禁止将士在征途中谈论一切道听途说的讯息,正因散播谣言蛊惑人心,在战时亦是敌军常用的手段。可他们呢?御征作为我的亲信随从,竟肆意听从他人的命令,散播私密消息扰乱军心,你可知这在军中是何等严重的过错?他若是服役于齐翱军,恐怕此刻只能以军法处以极刑!”
面对他毫不留情的痛骂,聂羽熙只有泫然欲泣的份:“我知道错了,大人……我知道你那么做是为了保护我,你现在这么生气是因为我差一点丢了性命……对不起,我以后都不敢了……”她楚楚可怜地走上前想拉齐溯的手,不料却被他狠狠甩开。
“我不是为了保护你!”齐溯重重吐了口气,余怒更烈,“此番我虽已得到兵符,可调动三方齐翱军共十万人,我却只带了五万出征,你可知为何?漠亚余孽经过数十载筹谋,最终与我军对阵却只有区区两万,顷刻便被绞杀干净,你又知道为何?”
他深深吸了口气,怒气冲冲地解释:“全因我早已与太子殿下谋划周全。他若能将你劝住留在帝都,我便放出你随军出征的消息。而你若执意随行,他便放出消息说你留在齐府。此番战事如此轻松了结,是因另外五万大军留守在帝都,而漠亚余孽为了将你诛杀,也放了大半兵力攻向齐府!”
“我要齐翱军在山巅扎营静候,便是在等着那大半余孽已然除尽的讯息传回来!介时便可将北域留守的漠亚余孽全数引来一网打尽,而那个消息传出的时辰是我能控制的!”齐溯又重重吐了一息,这才说到重点,“而你这一鲁莽无知的举动,令我军由主动陷入被动,甚至有一群尚未抵达帝都的漠亚余孽回转身来,险些形成合围之势!”
聂羽熙到这会儿才真正明白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对不起,我真的不懂,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齐溯一皱眉背过身去:“你若现在心疼那些受罚的将士,不如多想想那些原本可以不用牺牲,如今却惨死的兵人。他们也有父母妻儿,你何曾对得起他们?”
第87章 我是来恭喜你的
齐溯将聂羽熙训斥了一顿之后,便进入了无止境的冷暴力,任凭聂羽熙使尽浑身解数,都不曾展露半分笑颜,仿佛一夕间回到了她刚来路朝的时候。
彼时的他没有深情款款的目光、没有嘘寒问暖的柔和、甚至只是个没有温度的存在,始终冰冷、始终无情、始终面不改色。
聂羽熙虽心底伤怀,却也不敢过多埋怨。他说得对,她的自以为是害死了好几十条人命,也害了好几百人受到责罚,更可怕的是他因此看到了军纪的漏洞,若此时不加严惩,往后恐怕只能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而她聂羽熙作为始作俑者,虽不算军旅之人、不能施以军罚,被冷落一阵也无可厚非。毕竟无辜受累者尸骨未寒,齐溯若是毫不介怀,仍对她温情不改,未免太愧对那些无辜牺牲的兄弟们。
对此,她只好当成自己精神上的赎罪,除了更刻苦地学习中医,更是买了些军事书籍回来细心钻研。
直到一月后,丧钟响彻帝都。
皇帝驾崩,举国悼丧。太子毫无悬念地成为新帝,将在一月后举行登基仪典。
齐溯第一时间进宫举哀,后每日朝、夕入宫行礼两次。
聂羽熙心有戚戚——终于,任务就要完成,属于她个人的最后结局,也该来了。
可回想这一月间,齐溯始终对她冷言冷语,她若不能留在路朝,他们这一场旷世之爱,便要终结在如此冷漠的回忆中吗?
齐溯第三日傍晚入宫之前,她终于鼓起勇气将他拦下。
“……齐溯。”
齐溯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闪烁,继而很快瞥向别处:“嗯,我该去宫里行举哀之礼了。”
聂羽熙不顾一切抱住他,“陛下走了,或许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