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齐溯的伤口该拆线了,总算也是大功一件,聂羽熙盘算着,趁此机会稍稍讨个赏,哪怕让她扮演个丫鬟也好啊!
“不可。”
琢磨了多日的计划,被齐溯两个字,干净利落地打破。
聂羽熙努着嘴,站在原地,将手里最后一块纱布绞来绞去,满脸的不高兴。她原本打算趁他伤口痊愈心情大好,撒个娇试试,谁知刚说了一句“我想换回女装”,他便全然否决了。
齐溯整好衣衫,见她还没离开,淡淡道:“我母亲在太岁庙礼佛,一去便是半年。如今府上无人操持女眷之事,平白冒出个女子恐遭人话柄。你若真觉得别扭,等母亲回府,再命人料理吧。”
这还是头一回听见他说这么多话,并且……好像是在给她合理的解释?!聂羽熙受宠若惊地望着齐溯,不知为何,竟然都被他感动了!
齐溯回眸正撞上她的目光,她黑漆漆的眸子里,总好似藏着皓月繁星,无论何时都炯炯溢彩。此刻又别有一番不同于以往的透亮,亮得他心底一动,仿佛那束光直直照了进去。
他不知这是什么感觉,可能因为她有“仙术”?
对视只在一瞬之间,他撇开眼,仍不动声色:“还有何事?”
聂羽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确实有些夸张了,赶紧摆了摆手:“没事没事,男装就男装吧,只是衣服丑了点,总比给齐府惹麻烦好,呵呵……那,恭喜你痊愈了,明天开始不用换药了,以后小心点啊,别再受伤了,我先走了啊!”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有些紧张,好像是对上司提了不合理的要求,而上司驳回的时候还循循善诱了一番,这令她无地自容,她语无伦次地打了个圆场赶忙开溜了。
而她这一番话,却让齐溯听得不是滋味,怎好似有一番诀别的意味?想当时他命她回到画里再也不要出现,她以必须留下来为他疗伤换药为由才没有离开。
现如今,他痊愈了,是否意味着……她通过了试炼,这就离开了?
“来人。”他轻唤一声,“备几套直裾,送去轩木阁。”
掌事大丫鬟绵锦儿原本正在制衣处监工,一见有人来领直裾,听说是送去轩木阁,断然揽下了活计,精心挑选了几套,一路小跑着赶去了。
谁知聂羽熙却不在屋里,悻悻地放下衣衫,喏喏回禀:“大人,聂仙……聂羽熙不在房中,奴婢将衣服搁在正厅了。”
齐府的下人在背地里都称聂羽熙为“聂仙士”,后被齐溯严令只可称其姓名,绵锦儿没见着聂羽熙,心头失望的紧,险些忘了改口。
偷偷瞄了齐溯一眼,好一张冷脸!把她吓得噗通跪了。
齐溯出了口粗气:“知道了,起来吧。”
他确实心头不悦,却绝不是为那句称呼。究竟为何不悦,他却说不上来,总觉得心头某处堵得慌。
恰逢此时莫柒寒和陆尘煜到了,齐溯无暇分析再多,直直去了书房。
须臾,聂羽熙从画里钻了出来,这次带来了一套指甲油,和几本历史书籍。她作为“男儿身”自然是用不上指甲油,那是给绣房的姑娘们准备的,而历史书则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她此番来到路朝,要干的可是匡扶熠王夺嫡的大事。此路凶险异常,且无路可退。史有记载的党争,从来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而在这过程中人人自危、朝不保夕。一想到这里,她难免有些哀怨。
即便胜了,必定是披荆斩棘、踏过满地尸骸,一步一步,将人性、良知、乃至在意的一切,抛在了成果之外。
若败……她在梦里无数次见过齐溯的败局,原本只是梦魇惊魂,已让她惴惴不安。而相处了这些时日,他却变成了活生生存在于身边的人。他冷峻的容颜、健硕的身姿、甚至是盛气凌人的傲慢……在她的脑海中一日日鲜活起来。
如今要再她坦然地置身事外,已经不可能了。
聂羽熙幽幽叹了口气,将刚带来的《清史稿》放回了戒指里。
刚走到正厅,便见到桌上放着好几套平整的衣衫,拿起来一看,郁郁的心情一扫而空——直裾可是当代公子哥穿的款式,比起粗糙裋褐,从面料到工艺都美观了不止一点点!
这算是赏赐吗?她抱着衣服心里乐开了花,花了好久才穿戴齐整,心心念念要去向齐溯道个谢。
齐溯不在房里,聂羽熙自然地走出院子向书房张望,果不其然,但凡齐溯与另外两位公子哥在书房议事,御征和另两位“门神”总是一动不动地守在那里。
御征见她换了套精致的衣衫,喜笑颜开地朝书房走来,皱了皱眉头:“书房重地,怎容你频频来扰?”
聂羽熙心情好,即便被他怼了一句也觉得无所谓,她夸张地抱拳鞠躬:“御征大哥请息怒,我只是想向大人谢恩,没有别的意思。”
“谢恩?你懂不懂规矩?为这点小事……”
背后的门却开了,齐溯的表情第一次有了些许不同,虽没有笑容,可眉宇间竟透着淡淡的欣然。
“何事?”他问。
聂羽熙冲他扬起灿烂的笑容,深深作揖:“在下谢过大人!”
“嗯。”齐溯冷漠地应了一声,目光却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一番,直裾穿在她身上,着实比平常更入眼了几分。
陆尘煜走了出来,一见那套衣裳,打趣道:“哟,这可不仅仅是随身侍从的待遇。”
齐溯瞥了他一眼:“多嘴。”
莫柒寒也跟了出来:“三弟,看在这名小厮曾立了奇功的份上,是否也该让我等相识一番了。”
陆尘煜一听这话,立刻上前,像模像样地抱了抱拳做起自我介绍:“我乃陆候府世子,陆尘煜。久仰久仰。”
久仰?这并不是大官对小卒该用的词啊!聂羽熙尴尬地笑着,抱拳,竟一时不知怎么回话。
齐溯轻咳一声,指了指另一边:“这位,莫柒寒,莫侯府世子。”
聂羽熙一听这几人的来头,惊得两眼发光,侯府、侯爵世子,可是妥妥的世袭,混吃等死也能躺赢一辈子的极品富二代……
这么两个人物,做个闲云雅鹤享一生荣华富贵不好吗?偏有蓬勃野心,卷入风云,在乱流里等着生死未卜的结局。
在她的梦境里虽不知前因后果,可她知道眼前这些人,统统变成了历史的牺牲品。而她被神秘力量送来此时此地,便对他们的生命担起了责任。
刚拨开的阴云又笼罩了心头,她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和使命感。
在现代,她是救死扶伤的医生,而在路朝,她要扮演的甚至是扭转乾坤的圣人。
这是一条何其艰难,却又不得不负重前行的路。
过了好久她才回过神来,发现眼前三人正等着她的回应。
“啊,对不起,我走神了!”聂羽熙深深作揖,“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三位大人如此位高权重,大人屈尊与在下互通姓名,着实令在下惶恐……”
陆尘煜抽了抽嘴角,不满道:“什么嘛,不是说看他快人快语着实机灵才收做侍从?这一看,哪里机灵。”
聂羽熙心下暗喜——机灵?是齐溯对她的形容吗?好像是个褒义词呢!
莫柒寒笑着打了圆场:“识礼数守规矩,怎就不机灵了?”
“嗨!难得听三哥夸人,还以为是什么有趣的人。”陆尘煜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本还想着,或许能靠他给我出个什么新点子,拒了我的婚事,看来是不指望了。”
聂羽熙一听这故事可精神了:“拒婚?”
“可不是,我爹娘在我还未出世时便给我寻了一门指腹亲事,这些年来从未告知于我,如今突然说我到了年纪,非逼我娶亲,你说我冤不冤?我才不娶!”
早听说古代婚姻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完全没有自由,也是电视剧里最爱演的段子,没想到刚来不久便碰上了古式八卦,聂羽熙不仅仅是精神,简直是兴致高昂。
“不然,你跟我说说呗?说不定我真能给你出个主意!”
陆尘煜一听这话,眼珠子亮了亮:“此话当真?嗨我也不管真的假的,多个人出主意总是好的。”
说罢,他自顾自地把聂羽熙请进了书房,一门心思地讲起了那桩婚事。
与聂羽熙想象中的不同,陆家那位指腹儿媳非但不是从未见过真容的远方姑娘,反而是近在咫尺的青梅竹马。
那姑娘名沈丹青,其父沈儒是朝中言臣,位从二品。沈儒与陆候爷陆孟远是八拜至交,两人又在相似的年纪先后娶妻生子,便有了这指腹婚约。陆沈两家至今交往甚密,所以陆尘煜不愿意娶沈丹青,不是因为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反而是太熟悉不过。
陆尘煜懊恼地捶着桌面:“你说那沈丹青,自幼与我一同长大,我俩时常一同用膳、一同念书,从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在我心里,她虽好看,可就是个妹妹,这冷不丁地要我娶她,让我如何答应?!”
他虽语气满是不屑,可长长的叙述中,左一句右一句,每每提到沈丹青,总免不了说她几句好话。
聂羽熙都看在眼里,心底也渐渐有了主意。